正文 第十八回 屋漏偏逢连阴雨 内扰外困遭人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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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很深了。
风,把树枝摇晃起来。
栖息在树杈上的老鸹不停地煽动着翅膀,发出扑棱棱、啪啦啦的声音。像一双大手在有节奏地鼓掌。
外窗台上敞口的油瓶,被风吹得“嗡嗡”的,沉闷冗长,节奏强烈,声音震颤。像如泣如诉的葫芦丝的鸣奏和瑟瑟的箫声,凄凉婉转。
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大地像墨染的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把那些不光彩甚至见不得人的事情,在黑暗中偷偷地隐藏起来。
一阵狗叫划破黑暗,声音在风中传播。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从大队牲口棚里传出,迅速地向四周扩散着,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犬吠响成一片。
金平和弟弟甜甜入睡。
李金莲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神志迷离。
孤独,像魔鬼一样占据着她心灵的空间。
黑暗中制造的种种声音,似魑魅魍魉,使她增添了巨大的恐惧。
金大成的影子,从她脑海的深处挣扎出来,在记忆的角角落落飘飘荡荡,怎么也摆脱不掉,像着魔一样纠缠着。
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二小子不时被饥饿叫醒,无力地啼哭几声,随之又被困神打断。
她揉搓着自己干瘪的乳房,试图挤出几滴奶水。
她就像那贫瘠而干枯的土地,千疮百孔。只有期待上苍的雨露恩赐,依附在她身上的生命才有存活的希望。
妯娌金秀荷曾替上苍施舍过这种恩赐。可是,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间没了踪影?
村西北的那口古井曾吞噬过十几条性命。
李金莲觉得自己也掉进了那口井里。
围观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向上攀爬,却不见一只伸过来的援助之手。仿佛间,在一种凄冷的嘲笑声中,呼呼地传来投掷的石块儿。
金平急忙去喊婶子。妯娌金秀荷果真来了。她搭救了李金莲一把,可还没等她的双手抓住井沿儿,金秀荷就扔下她,凉锅里贴饼子——蔫溜了。
李金莲被牢牢地困在井里。
她感到遍体鳞伤。
伤口处被人撒上盐,用棍子搅和着。
一阵阵钻心地疼痛。
李金莲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望着黑咕隆咚的屋顶,心中一阵慌乱。俺明明是醒着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这是在做梦吗?
要是真的是梦该有多好哇!
李金莲一声长叹,她觉得所有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一个个破灭了。
她再也无法入睡。
好漫长的夜呀!
【02
地平线上笼罩了一层深色沉重的薄雾。遥远的星星早已黯淡无光。东方露出一点耀眼的古铜色的光彩,预示着天要亮了。可是西边的景物,还是很模糊,一片昏暗,无声无响,似乎是笼罩着地狱之光,鬼影扑现着,好像是非人间。耳边的声音也阴气森森。饲养员从门外抱来柴禾,将畜栏铺一些干草。马儿嘶鸣,争抢它们的饲料。小牛晃动着胡桃木枷,尖利的牛角碰得铿铿作响,暴躁地把料槽掀倒。牲口棚里牛马的闹声好像来自阴阳河彼岸冥王星的农场。
此刻,大公鸡早已钻出鸡舍,占据了高高的葡萄架,向下观望,弯曲着那鸡冠倒竖的头,撒下一串暴怒不平的呐喊。
金平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儿,又睡着了。
李金莲翻身打了个滚儿,浑身疼得几乎散了架。
她在意识中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儿。
李金莲一夜无眠,一夜的梦幻。
她消瘦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死人般的苍白。她嘴唇发紫,心脏血氧供应明显不足。眼珠子深陷在眼眶里,空洞无神。眼圈黝黑。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睑有些浮肿。眼角处爬上了清晰的鱼尾,额头上出现了明显的皱纹。她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这是李金莲产后的第三个早晨。
一阵寒风袭来,再厚的大衣也抵挡不住,那阴沉刺骨的严寒。被那风刀霜剑雕刻的脸庞,凝滞了血液的流淌。
然而,为了眼前两个年幼无知的小生命,李金莲顾不得什么“三日风”、“七日风”,她强忍着月子里的病痛,离开被窝,穿好衣裳,走下炕来,踏上破旧的棉鞋。
她瑟缩着站在炕前,楞了半天,再次摸了摸孩子们天真而熟睡的小脸儿。接着,给大的掖了掖被角,给二的整了整棉布睡袋。然后,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去收拾婴儿急用的东西和做饭用的柴禾。
新生的婴儿还没有奶水吃,可家里又没有别的营养,她只能暂且给孩子补充一些稀饭汤。这种时候,她自己又是多么需要吃些荤腥补补身子啊!可家里只有三只老母鸡、一只大公鸡。平长日子,李金莲要依靠老母鸡下蛋去换些油盐酱醋,指望着它们给自己挣些零钱花。金平还指望那只大公鸡叫起儿呢!所以,李金莲舍不得宰杀一只老母鸡,金平也不让宰杀那只大公鸡。
前段时间,李金莲为自己做月子刻意留下的屈指可数的鸡蛋,这两天已经被她吃得所剩无几了。猛然间,她想起了昨天自己吃鸡蛋、喝红糖水时金平看她的那种眼神儿,想起了那种乞求而可怜的目光,想起了素常日子只能靠粗菜淡饭充饥而影响发育的金平的身子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怜悯和酸楚。
于是,她决定把为自己准备的那点鸡蛋分给金平吃,再给金平沏碗红糖水喝,好让他解解馋、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