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半个月，十月黄金周的热潮刚刚过，林悠这天一大早就接到砬石的短信，发信息的人是黄梦生，是林悠在砬石一中的班主任，黄老师通知林悠在二十号之前回来参加全市高中统一的期中考试，为期三天。林悠从砬石出来的时候除了一背包的高一教材，就只带了这么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摩托罗拉，办的卡也是那种没有月租没有来显的村村通卡，因为人在外地，接电话需要漫游，所以林悠和黄老师约定短信为号。
    放下电话，林悠就去跟林兰请假，三天考试加上来回，林悠请的是十九号到二十三号五天的假。林悠这段日子已经攒了十一天的轮休日了。
    “十九号？哎，我还想二十号开完工资就辞掉宋玲玉呢，这下……”林兰很懊恼的说着。
    林悠没吭声，宋玲玉的被辞退已经在林悠的预料之内了，那丫头是本地人，认识的人多，经常在上工的时候碰上熟人，上门都是客，林兰也不好说什么，那宋玲玉就很没眼色的和朋友聊起来就没完，常常丢三落四，要不是林悠耳朵尖又心细，林兰根本就看不住她漏单。
    “要不，我二十二号下午回来……其实我是想顺路回家看看……”
    “说什么呐，小穆，我就是犯愁这人手不太够，又不是说你……算了算了，到时候真忙不开就上我大姐那借个人去，没事，你回你的，好好考，别瞎想。那什么，你今儿就回去吧，我记得你那的车是今天下午有一趟吧，一会收拾收拾早点回去，倒倒时差精神精神，要是可以就顺便上两天课好好复习下，今儿十三号，从明天开始算，十四到二十四，正好把你的假休光拉倒！”
    林兰很豪气的把所有欠假都给了林悠，让林悠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十月中下旬，在煤河已经开始飘小雪了，林悠知道从这世间开始，整个冬天都是火锅店生意的好时候了。
    林悠只能把这份感激放在心里，冲着林兰重重一鞠躬，跑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收拾完东西又去火车站买了票，是下午五点的，林悠看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店里生意正是最忙的时候，林悠没直接回宿舍，而是回到店里，又跟着忙到下午三点，送走了这波客流的最高/潮，才攥着林兰开给他的八百块钱工资外加偷偷塞给他的二百块钱营养费回宿舍拎行李赶车。
    ………………
    “哎呦喂，你可回来了，我的小祖宗……”
    刚刚推开店里的玻璃门，一阵热情到不可思议的招呼就着落在林悠身上，林悠猝不及防退了半步才站稳脚跟，瞧着怀里跟投怀送抱没两样的林家二姐林兰，一头雾水。
    此刻正是上午九点，还不到上客的时间，店里空空的，每一张桌子都整整齐齐的摆着倒扣的四只白瓷茶盅。服务员大概出去玩了，只有后厨负责洗碗择菜的两个大婶围在吧台边，林悠扫了一眼，似乎是正在闲聊的样子，吧台里林兰常坐的位置此刻坐了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时髦的女人，林悠认得那是林梅，林兰的大姐，林家三姐妹是结伴从四川来北方讨生活的，互相扶持着一人开了一家店算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扎下根，林悠扶着林梅站稳，困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冲吧台里微笑，“林大姐。”
    “你可算回来了，”林梅冲他笑，她们三姐妹的性格很有相似的地方，都很豪爽，而且开朗爱笑，很真心的那种笑，不是带着算计的那种，这大概是她们能在北方站稳脚跟的主要原因，“这两天我在这边给你二姐帮忙，天天都是问你的，你要再不回来，你林姐就要招架不住了……”
    “啊？”林悠张大嘴，露出满口的白牙，“不会吧？”
    林兰一指头点他一个倒仰，“不会吧！吧吧吧，吧你个头，老娘这十天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穆筱吗？他回家探亲来，回来回来，对，肯定回来……对对对，你要是不来，那才是真的再听不着了呢！”林兰似乎真的很经常说这句话，连小心赔笑的那种谨慎都学得惟妙惟肖，让林悠不好意思的笑了。
    “啊，你说，你是不是给我的客人吃了什么迷魂药了？”林兰佯装愤怒，林悠只能傻笑应对。
    “行了行了，你也别挤兑小穆了。”最后还是林梅给林悠给的围，“你呢，怎么样，我听兰子说你回家考试？考的怎么样？”
    一提起考试，林悠的心情一下子大好，扯开大大的笑脸，重重点头，又对着林兰重重一鞠躬。
    慌得林兰跳开一步，“怎么了？”
    “谢谢林姐，高中很多课和以前初中不一样了，你让我早点回家，我就有时间问老师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这回成绩不会太差，而且以后的学习也有思路了，谢谢林姐！”林悠连说了两次谢谢，倒把林兰谢得有些脸红。嘟囔着说了一句，你是好孩子，就张罗李婶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林悠端上来。
    饭吃到一半，就开始上人了，林兰拦着不让林悠狼吞虎咽，自己忙活了一桌的上菜，还是林梅打了电话把出去疯跑的李琼和杜春燕叫回来。
    这时候，林悠也吃完饭了，随着玻璃门再次推开，林悠正好从厨房里送完碗筷出来，“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
    “哟，小穆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干了，你们家二姐说你肯定干，我就寻思着今天来看看，要是看不着你小子，下回就不来了……”
    “胡哥，看您说的，从来吃饭都是奔菜来的，哪有您这奔服务生的啊，您也太夸张了……”林悠乐呵呵的奉上菜单，这样的寒暄从回来就每天都能碰上几起，这些问话的人都是熟客，在这些熟络的问候中，林悠能感觉到一种亲切，当然也有成就感。
    林兰又给林悠涨了二百块钱的工资，现在林悠在店里几乎算是个小领班了，而他的收入在店里也已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了，很多客人都乐于和林悠聊上两句，随着工作越来越顺手，林悠琢磨出很多不动声色中为店里增加收入和客源的窍门，例如最简单的，看到熟客带着朋友来吃饭，在结账买单的时候，收熟客带来的客人的钱，这样就能讨好了老客户，令他们下次仍然乐于带朋友过来吃饭。
    这一周，林悠上得是白班，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店里的倒班时间是白班八小时晚班十六小时，虽然看着不公平，但其实后半夜的生意极少，所以大家都很习惯。他昨晚看书自学到后半夜一点多，早上一睁开眼，窗外的世界已经全都白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在十月的最后一天，降临这个北方城市。
    这一天忙得不可思议，当林悠踩着半尺厚的雪呵着雾气冲进店门没多久，第一波客人就来了，紧接着，就像下饺子一样，一波一波的客人几乎是蜂拥着冲进店里，林悠最开始还有心情在门口说声欢迎光临，等到过了十点，开始有客人撤桌，光是报账就忙的林悠脚不沾地，偏偏这一长串的“唱喏”如今成了店里的招牌，节省不得，林悠一口气不带喘的几十通唱下来，嗓子都快冒烟了。
    平日里连最繁忙的晚上八点都没这么离谱过，好像整个城市的人都涌进来了，生意好到爆，台子一张接一张的翻，翻到后来，连后厨的李婶都出来帮忙收拾桌子了。另一个和林悠同忙早班的于倩倩刚刚在店里干了一个礼拜，被这人潮吓得差点哭，直接就要撂挑子不干了，急的林悠赶忙安慰她这绝对是个别现象，绝对绝对是意外，林兰又许诺忙完了请她吃大餐，才勉强安抚下来。
    这种现象直接持续到晚上十二点，人潮才得以慢慢消退，林悠本来四点就可以离开，可是看店里人那么多，实在无法说走，也就陪着一直忙到现在，于倩倩也眼泪汪汪的。中班的刘立波也一直陪到现在，她家是本市的，平时都是通勤，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林兰不放心她自己回家，便叫她用她的手机给家里打完电话说留在店里过夜。刘立波也不想走，昨晚的雪经过一天之后已经化成水又冻成冰了，这个时间骑自行车回家，一个女孩子还真挺危险的。她跟家里打完招呼，就在一边打趣于倩倩，怕什么啊，最忙的你都挺下来了，以后只会比这少，绝对不会多。说得林兰直跳脚，“诅咒我生意！”然后追着她弹脑瓜崩。
    正闹得欢，玻璃门忽然被撞开，林悠今天用嗓过渡，一声欢迎光临就慢了半拍，要开口的时候客人已经抬起头，“咦，胡哥？”
    林悠快步走上前，这个是老熟客了，林悠模模糊糊的听林兰说过这个人似乎是煤河市主管卫生这一口的，卫生防疫这块是餐饮业的上吊绳，所以这个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怠慢不得的。不过在林悠看来这个人也是很不错的，每次来吃完饭都会买单，不像消防税务那些，吃完叼根牙签直接甩手，连签单都懒得动笔。
    林悠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一边走，一边盘算这人刚刚洗完澡么，头发上都是冰碴，等到离得越来越近，才发现不止头发，他连貂毛的大衣领子上都是一丛丛的“雾凇”，此刻在室内暖气和空调的双重作用下，已经有要开化的迹象了。
    最后两步林悠脚跟一转从吧台里拽了一条毛巾出来给胡一博递过去，“胡哥，快擦擦，别冻着，——李婶，晚上给小琼她们煮的姜糖水还有没，端给我一碗啊——”
    林悠利落的招呼胡一博坐下，看他似乎在外面冻了很久了，手指都伸不直，松松的攥了个拳头，鸡爪子似地。李琼快手快脚的从后厨她妈妈那里端来姜水，林悠憋着乐，接过来姜水给胡一博递过去，“，趁热喝，暖暖手。怎么这么晚啊胡哥。”
    “刚扫完单位负责的片区，冻死我了。”煤河市的街道积雪都是按路段分配给各企事业单位的。胡一博双手结果姜汤，没着急喝，捧着碗先捂手。“鲜的羊肉，还有没？对了，我记得你们家底料用得是牛油吧？”
    林悠一愣，问底料？这个问题可有点触底了。
    “是，我师父是回族，所以外面加的底料不沾猪肉。”林兰接过话来，“胡哥还上二楼，几号包？”包厢都在二楼，一到八号包都是单桌，九号包双桌，十号包四桌。
    “四号吧，我记得那屋光线好，还靠窗，羊肉先切四盘，其他的一会人来了再点，今天有个领导是回族……呃，那行，你先准备着，我回去接人！”胡一博这时候已经缓得差不多了，把姜水一口气喝干，碗放回桌上，站起来裹了裹衣领，一缩脖又闯进门外的天寒地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