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身逢乱世情恨仇 冷目无双痛忧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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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垂,残照山峦;日落西山,流霞似血。
西南边陲,绝人洞外,五具尸体并排列着,四人呆呆地望着那五具尸体。他们四人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当首之人乃塞北百慕派掌门人怪侠老子。还有三人:南昆仑天绫派掌门人谢游,道号空灵;五刀门门主“一刀销魂”洛剑魂;黄山五绝门门主史双雄。
怪侠老子望了望五具尸体,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理五狂终于死在楚云女之手。她的御风斩魔功果然厉害。不知楚云女到哪里去了?她刚出生的女儿又在什么地方?”空灵道人平静的如冬季的湖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所诵乃《老子》,并非答老子的问话。
怪侠老子又往五具尸体望去,见他们全身周遭都是血,向其他三人问道:“到底是血贵还是泪贵?”
空灵道人谢游脸色依旧平静,答道:“俗话有云:男儿流血不流泪。是故泪贵于血。”五刀门门主洛剑魂微微一笑,道:“古人云:父精母血。《孝经》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孝之终也。’血既然受于父母,当然贵于泪。”黄山五绝门门主史双雄沉吟良久,答曰:“古有望帝泣血之说,泣血就是泣泪,血即泪也。何有贵贱之分?”
众人嗟呀之时,一阵琴声响起,由远即近,飘飘浮于尘外。怪侠老子笑道:“哈哈。琴魔来啦,怎么还不现身?”远处传来一阵答话:“我从来不会轻易露面,且听我弹奏一曲,如何?”他说的中气十足,虽是远远传来,可也宏亮异常。五刀门门主洛剑魂提高了嗓音,道:“好呀,早听闻琴魔琴音无双,今日终能耳娱神清了!”远远又传来琴音,并夹杂着一首琴曲:
无恶无善,无悲无欢。刀光剑影英雄胆,龙腾虎跃归大山;苍天黯,四海难。白头老者不少年,死者长眠生者叹。归兮归兮,江湖一生似残焰。
声音愈到后愈和,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琴魔已远了,他始终未露面。老子、谢游、洛剑魂、史双雄四人如痴如醉,望着琴音消失的方向。。。。。。
琴魔呀琴魔!
十八年风雨一旦休。
十八年后的江湖有许多种说法。江湖四恶,南秦北华;剑霸扶风剑,刀王断魂刀;楚云女必重现,江湖必遭殃。
汴京。清明时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稚嫩的读书声阵阵入耳,汴京城中依旧喧闹。集市上辎车相交,忽而城东疾驰来一骑,向城西奔去。只见一人军官打扮,端坐马上,背着一卷文书。那军官边鞭打着马,边喊道:“让道,让道。军情紧急。”街上的人纷纷东躲西藏,以防被马撞上。
忽而一少年挡在了大道上,双手叉着腰,若无其事。那军官见有人挡道,忙挥鞭击向那少年,嘴里还不住喊道:“找死。”
这一鞭却挥了空,少年双脚一搭,使一招“轻燕起舞”,已纵到军官身后,用手一提军官后领,早将他摔下马来,踏住他的心窝,道:“尝尝姑奶奶的厉害。”言讫,伸手取出军官身后的文书,不慌不忙地解下文书的细绳,正欲打开来读,听到那军官喊道:“大胆狂徒,竟敢私看朝廷文书。”
少年微微一笑,脚下使了更大的力。军官受痛,只得轻声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少年用手揪住军官的耳朵,笑道:“叫我姑奶奶。”军官一听,心道:“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让我叫姑奶奶。”心虽如此想,却忍受不住疼痛,只得叫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命。”少年哈哈大笑:“乖儿子,姑奶奶饶你一命。”用脚使劲踢在军官屁股上,骂道:“快滚!”军官连忙爬起,望了望少年手中的文书,终于不敢开口要,连马也丢下了,只灰头丧气地跑远了。
周围的百姓见军官已远了,纷纷围上来,都向那少年望去,见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薄唇大眼,简直是容似潘安,貌胜宋玉。
众人中有人道:“这位公子好俊哦,简直是活神仙。”有的道:“公子武功如神,啪啪啪,便踹了军官几脚。”又有的道:“这位公子可惨了,免不了吃官司。”更有甚者,有些父母问:“公子娶亲否?我家想招个入赘女婿。”那少年却不理会这些言语,他取出文书,大声诵读出来:
金清诚兄:
弟在外守境十年,然金军势如猛虎,我军屡战屡败,惨不堪言,望兄念昔时相知之情,请圣上速发兵,以解燃眉之急。弟已上疏数次,终无回音。弟死不足惜,然宋民千万如水生火热,生死攸关,冀兄相助,破胡贼以显名朝廷。
弟:李元敬再拜顿首
众人听了之后,心中大震,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那少年去依旧乐哈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远远却听到有人喊道:“楚楚,还不回家,仔细爹爹打断你的腿。”少年听后大慌,心下想道:“哥哥果然厉害,我跑来汴京,他也能找到。”当下一纵身,跃上方才军官所乘之马,径往东门奔去。
如此马不停蹄地行了一整天,来之一处荒草地,但见杂草丛生,好不惨淡的景象。少年心道:“我跑至这里,哥哥肯定找不到我。”心下一欢,慢慢放缓了速度,一边哼着小调,一边驾马继续前行。
孤独的人未必寂寞,寂寞的人肯定孤独。
只听到前面剑声阵阵,少年心中更是欢喜,想道:“刚入中原,便有人打架,那最好不过了。”乃驾马循声而去,却见五人围攻一人,那被围之人身长七尺,眉目清秀,俨然书生模样,但眼中杀气腾腾,让人望而却步。
再看那五人,身着黑衣,招数狠毒,有破石冲天之势。有一人个头特高,只听他道:“孟浪,放下扶风剑,我们五兄弟饶你性命。”孟浪并不领情,哼哼冷笑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若能杀了我,扶风剑自然是你们的。”孟浪手中之剑越舞越快,果然如风般迅速。他以一抵五,抵住前方,难防后着。
那五人渐渐得势,越攻越势不可挡。忽见孟浪用扶风剑一格,那柄剑唰的弯了下去。五人更是兴起,分五路直攻向孟浪的头、双手和双脚,却不防那柄弯曲之剑忽地反弹过来,立毙两敌。余下三人见已失两名帮手,自知难以抵敌,分三路逃跑。孟浪见越来越快,顷刻之间又杀二人。最后那人慌不择路,向荒草处逃去。
孟浪急纵轻功,如离弦之箭,势胜狂风,嗖的一声,那一剑直向敌人后心刺去。那人耳辨声音,待孟浪渐进,忽地一转身,一支飞镖立时射出,却因慌忙之故,射在孟浪右肩之上。孟浪虽觉疼痛,攻势丝毫不减,一剑刺穿敌人,从后心道前胸,可是因力道过猛,加之本已受伤,孟浪立刻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双目无神,用剑支撑地面,好不容易站稳了,转头一看,却见一十五六岁少年骑于马上,孟浪以为又是敌人来了,自思:“我孟浪将命丧于此。”但他丝毫不减傲气,向那少年冷冷说道:“是敌是友?”少年心中一气,心道:“你居然如此狂傲,若不是你有伤在身,必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也冷回道:“非敌非友,在下荆楚楚,偶经此地,见大侠以一抵五,敢问尊姓大名?”
孟浪依旧冷冷答道:“既非敌非友,何必再问?知我姓名者,除我师父外,都是我的敌人。”荆楚楚更是不快,觉得此人傲气异常,也不愿和我他多言语,调转马头,正欲离开,却听到有人倒地之声。回头看时,只见孟浪早已晕倒在地。荆楚楚不知是该救还是不该救,想起他的傲气就生气非常。但人行江湖,当尽仁义之事,彼不助我,我却必须助彼。荆楚楚思前想后,终于就一步步向孟浪走去。他走近之时,不免惊诧非常,见孟浪一身文弱书生的样子,与方才杀气腾腾、凌然傲气全然不同。
荆楚楚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孟浪弄上马背,正欲起行,却有一骑直冲而来。荆楚楚心中一惊,害怕来者系孟浪之敌。荆楚楚本想快马加鞭,可却听到那人道:“楚楚,和我回会宁去。”荆楚楚辨音识色,知道哥哥来了,惊吓之情浑然而释。果然一位高大英武之人骑在马上,三十出头。他慢慢向荆楚楚走来,喝道:“都这么大了,还女扮男装在中原游荡,爹爹当然会生气了。”声音虽然严厉,但关切之情油然而生。
荆楚楚的哥哥名叫荆楚天,生来高大威猛。荆楚楚之父乃荆成蕴,本为宋将,后遭奸臣童贯陷害,不得已而投身金国,今见女扮男装,孤闯中原,只得让儿子前来将其带回。
天上。地下。人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荆楚天见荆楚楚马背上躺着一人,忙问道:“此人是谁?”荆楚楚脑筋一转,哭了出来,指着地上的五具尸体,道:“他们欺负我,幸好这位哥哥救了我。”荆楚天一愕,仔细打量孟浪几番,见他生得貌和体弱,心道:“难道妹妹看上他了?”见他虽然昏迷,手中还紧握一柄剑,心中犯起疑:“这文弱书生能使剑吗?”可又想道:“人不可貌相,既然是妹妹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不再多问,荆楚天在前开路,把妹妹和“恩人”引到附近城镇,请医医治。
人往往在不经意间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
医馆外有一花圃,花圃中群芳争艳;医馆内,孟浪一动不动地躺着。荆楚天兄妹守在旁边,大夫采药尚未归来。
孟浪右手微微一动,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见昨夜的少年正盯着自己,又见少年身后立着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孟浪一急,忙立起身,道:“你们有何企图?”那威武的男子正是荆楚天,他听了孟浪之言,心中如被冰冻一般,气愤说道:“我妹妹好心救你,你不言谢就罢了,为何出言不逊?”
孟浪立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少年时女子,仔细辨她容貌,果然与一般男子不同。只听那少女荆楚楚道:“我已告诉你,我叫荆楚楚。你叫孟浪吗?”孟浪自觉理亏,抱拳道:“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言罢,欲提剑出门。荆楚楚嘴巴一撅,双手一伸,挡在门前,说道:“你为何凶巴巴?我又未惹你,看你的脾气和你的容貌一点都不相适,你必是个妖人。”
她本想在骂几句,却听到唰唰唰剑响不绝,几道剑影扫了过来。荆楚楚忙往后退,只听啪的一声,大门随着剑声倒地了。再看孟浪,他脸露冷色,说道:“当我路者,只有死路一条。”
荆楚楚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明白孟浪那一剑已留了情,否则现下自己已是剑下亡魂。孟浪又欲夺门而去,荆楚楚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又挡在孟浪身前。
孟浪哼了一声,凝掌一击,本想向荆楚楚胸前击去,忽地想起她是女子,掌力一斜,击在她右肩上。荆楚楚眼睛缓缓一闭,立时晕倒在地。孟浪心中好不惨淡黯然,但却冷冷说道:“我不会容让任何人,即使对我有恩之人,也照杀不误。”
孟浪夺步门外,见花圃中无数花朵欣欣向荣,扶风剑一挥,早将那些花朵斩断,然后冷冷走出院外。
其实孟浪心中也是无限懊恼和悔恨,自悔不该打出那样掌,虽只用了三分力道,也让救命恩人顿时晕厥。又感慨身世沉浮,不禁黯然泣下。
有一种人,他不是没有泪,只是从不在他人面前流泪,只将泪水留于孤独和无奈。
孟浪出身寒微,四岁丧父,五岁丧母,自此在江湖上乞讨为生。十岁那年,因与一群小乞丐争食,误杀一人。孟浪当时眼睛瞪得大大的,忽有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你杀了人,我要送你去官府。”孟浪转过身来,只见一人三十出头,生得体态臃肿,面目可亲。孟浪向来口硬,答道:“我死便罢了!不死,我一定会杀了你。”那人仔细打量孟浪,见他只有十岁左右的年龄,心中大奇,思道:“这个孩子好邪恶。收他为徒,将来必能引起江湖巨大风波,搞得武林人人不安宁。”那人就是“江湖四恶”之首,姓禇,名正狭。他当时就觉得孟浪邪恶,便携小孟浪至皖公山(今安徽天柱山),日日教演武功。
褚正狭外号“飞天狐狸”,常言道:“宁碰阎罗王,不遇飞天狐。”褚正狭恶名昭著,对徒弟更是残暴异常,但自恃曾读过书,就教孟浪读《三国志》、《孙子兵法》之类,他常对孟浪道:“做人须当曹阿瞒,‘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孟浪十八岁那年,曾下山至杭州。杭州人物阜盛,自是别有风味,他一时也看傻了眼。他泛舟西湖之上,忽听见一女子的格格笑声,让人耳清脑休。孟浪忍不住地走到船舱上,见不远的小舟上,一位女子生得面若桃花,体如柳枝。正值年少的孟浪自此魂不守舍,经多方打听,方知那女子姓李名鹣,乃杭州一富豪之女。褚正狭后来知道了孟浪的心思,劝他下山强暴那女子,然后诛灭其全家大小,孟浪虽奉师命下山,却并未对李鹣有非分之想,甘愿为奴,侍奉在李家。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浪虽在李家呆了两年,李鹣连正眼也未瞧他一下。
往事如烟,如今孟浪年已二十,思及自己如此昏昏碌碌,更是心伤不已,不禁泪流满面。孟浪呆呆独立,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孟浪心惊不小,心道:“难道又有人来夺我扶风剑?”急纵轻功,越到临近的大树上,以繁叶遮住身体。不一会儿工夫,只见几名农民打扮之人匆匆而来,吵吵嚷嚷,其中一人道:“皇帝把他的位子让给了他的儿子,现今改元靖康了。”他们又吵吵嚷嚷地走了过去,孟浪跃下树来,自思:“我不管什么天下大事,即使宋国亡了,与我何干?”
一时之间,孟浪茫然无措,思起李鹣,便打定主意再往江南去。他是习武之人,脚力非比寻常,每日只宿四个时辰,过了十几天,早来至杭州城外。天已放黑,孟浪径往客栈去了。
进入一家名曰“满月”的客栈,里面密密麻麻有好几十号人物,或执宝剑,或执大刀,形态各异。孟浪举眼一望,只见一人生地满面胡须,他不住向掌柜喝道:“你奶奶的,‘仁义大侠’尹兆凌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你怎让他的客人夜宿街头呢?”掌柜道:“小人不敢,只是本店确实已满。”那满面胡须之人又要发作,却见他身后二人拍着他的肩膀,齐声道:“掌门,我们还是另投别店吧!”他三人没好气地走出了客栈,众人也随他三人而去。骂声也慢慢消失在夜幕之中。原本拥拥挤挤的厅室,只剩下孟浪和掌柜二人。
孟浪径直走了上来,问掌柜道:“那些是什么人?”掌柜抬头一看,见一位书生来询问,心中愤恨立时发泄出来,吼道:“关你屁事,穷酸书生?”孟浪顿时火冒三丈,一掌击在柜桌上,将其粉得四分五裂。掌柜一惊,忙赔笑道:“小人知错了,望大侠高抬贵手!”孟浪也不理他,右手一提,将其摔倒在地,砰砰几声,几拳招呼在那掌柜脸面上。
掌柜被打得神魂颠倒,两颗门牙早落在地上,他不住地磕头,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孟浪冷冷说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掌柜道:“他们是紫云派的,那满面胡须之人是姓钱,名世良,外号‘奶奶的’。他身后的那两人名叫孙乾、赵坤,人称‘乾坤双侠’。”孟浪奇道:“我活了二十年,从未听过谁的外号叫‘奶奶的’。这可奇了!”掌柜道:“大侠,你是有所不知呀!那紫云派掌门人说十句话,九句有‘奶奶的’三字,江湖人在他背后称他‘奶奶的’。大侠,我见你容光焕发,英雄潇洒,今日必有艳遇。你看你后面的那个小娘子生得多美丽,把她掳回去当老婆吧!”那掌柜言语之后,眼光直盯着二楼的栏杆处。
孟浪也觉得奇怪,转过身来,只见二楼栏杆处坐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眼睛宛如明珠,奇秀非常,全身白衣白裙,仿佛绽放的雪莲。孟浪吃惊非小,他不敢相信那女子竟无声无息地来至栏杆处,眼睛直盯着那女子。那位女子眨眨秀眼,直勾人心魂,说道:“你好不要脸,见人家生得美丽,就心怀不轨。”接着就格格笑了起来。孟浪大怒,纵轻功直向栏杆处,只见那女子轻轻一提脚,早跃到孟浪身后。真是:孤侠雪莲难分晓,路上行人总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