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彻平时乘坐的马车本就极其宽敞、沉重，仅凭花解语那匹坐骑的拖拽，行程便显然非常缓慢。
    在崎岖官道上缓行了近两个时辰，前方终于透出些微人气——遥遥望见青灰色的镇墙轮廓，墙头上悬着块褪色木匾，依稀能辨出“望溪镇”三字。
    “总算见着镇子了。”花解语坐在御座上，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长舒一口气，语气里满是庆幸，“再走下去，我这匹唯一的脚力怕是要累垮了！”
    韩彻目光扫过镇口稀疏的行人，眉头微蹙：“望溪镇地处三县交界，偏僻得很，倒不知能不能凑齐马匹。”
    计无穷抚着胡须笑道：“少爷放心，这类往来商队必经的镇子，总有专门寄养牲口的栈房。只是得仔细查验，别出半点纰漏。”
    一行人进了镇子，果如计无穷所言，镇东头便有间“顺通栈房”。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见他们一行人衣着考究，身后还跟着辆宽大的马车，连忙堆起笑迎上来：“客官可是要买马？小店正巧有几匹刚到的河西马，脚力稳当，最适合拉车赶路。”
    计无穷上前与掌柜交涉，细细挑选了八匹壮硕的马匹——三匹拉车，五匹供众人骑乘。
    花解语和百灵去镇上粮铺买了些干粮肉脯，唐心和玉锦香则寻了家药铺，备了些金疮药与解毒丹。
    一番打点下来，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待重新启程时，日头已偏西，斜斜的光线透过云层，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望溪镇往西三十里，便是枯木岭了。”计无穷望着官道旁渐次密集的枯树，语气沉了沉，“那地方山势陡峭，林子里尽是枯朽的老树，连鸟雀都少往那儿飞，素来不大太平。”
    韩彻“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道旁的溪流。
    溪水清澈见底，溪边还留着几处马蹄印，显然是过往商队常在此饮水歇脚。
    他勒住马，示意众人稍作停留：“让马匹饮些水再走，枯木岭里头怕难寻水源。”
    八匹马早已渴极，一见溪水便争相低头去饮，咕嘟咕嘟的饮水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晰。
    冷落牵着拉车的马匹，站在溪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百灵靠在车厢旁，怀里抱着襁褓；花解语摇晃拨浪鼓，逗弄着燕重衣。
    “韩大哥，你看那岭上的树，光秃秃的像枯骨似的，看着真渗人。”唐心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岭，缩了缩脖子。
    韩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枯木岭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阴沉，那些枯树的枝桠扭曲伸展，宛如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他正欲开口，忽听得身侧传来“噗通”一声——拉车的一匹枣红马猛地跪倒在地，口鼻间竟溢出暗红的血沫，落在地上，瞬间被干燥的泥土吸得只剩一点深色的印记。
    马匹的眼睛瞪得滚圆，浑身抽搐着，蹄子刨得地上碎石飞溅，随即前腿一软，轰然倒地。
    “不好！”玉锦香脸色骤变，快步上前。
    未等她触到马身，又有三匹马毫无征兆接连倒地，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眼睛翻白，转瞬便没了气息。
    玉锦香从贴身包裹中取出一双胶质手套，套入纤纤十指，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匹马的嘴唇，只见牙龈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她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指尖蘸了一点马嘴角的血迹，放在鼻尖轻嗅。
    ——没有刺鼻的气味，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某种植物腐烂后的味道。
    “是毒！”唐心惊呼出声，伸手去摸马的脖颈，只觉皮肤冰凉，“这毒发作得好快！”
    韩彻心头一沉，失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中了毒？”
    “水，一定是水源出了问题。”玉锦香脸色凝重，沉声道，“定是有人提前在这一带的溪流里下了毒药，马匹饮水后便即毒发！”
    韩彻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溪涧。
    溪水潺潺，看起来确实清澈见底，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是一条藏着毒蛇的暗流。
    就在这时，拉车的最后两匹马也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一软，重重栽倒在地。
    马车失去牵引，本就停在一处缓坡边缘，此刻骤然失衡，竟顺着坡势往旁边的山崖滑去。
    那山崖虽不算陡峭，却也有七八丈深，崖底尽是嶙峋怪石，若是坠下去，车厢里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护住车厢！”韩彻厉声喝道，身形如箭般掠出，一把扣住左侧车辕。
    冷落与计无穷也反应极快，冷落足尖点地，飞身跃至右侧，双手死死托住车厢底部；计无穷则绕到车后，用肩头顶住车尾，三人合力，试图将滑向崖边的马车稳住。
    马车本就沉重，又带着下滑的惯性，三人虽内力深厚，却也只觉手臂发麻，车厢仍在一寸寸往崖边挪动。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便要坠入深渊。
    “车厢里的人快出来！”韩彻对着车厢大喊，同时猛地发力，将车辕往回拽了半尺。
    车厢里，百灵手里紧紧抱着襁褓，早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花解语伸手去推车门，但车身倾斜得厉害，车门被卡住，一时竟推不开。
    “小语，用掌力震开！”计无穷急声喊道，肩头已被车板硌得生疼，额角渗出冷汗。
    花解语顿时省起，深吸一口气，双掌抵住车门，内力运转间，“砰”的一声将车门震开。
    百灵抱着孩子率先跃出，花解语紧随其后，踉跄了数步，方才站稳。
    经过这一阵险象环生的颠簸，燕重衣骤受惊吓，忽然放声啼哭起来。百灵不住低声安抚，花解语摇动拨浪鼓，才让他渐渐安静下来。
    忽听“咔嚓”一声，车辕从中折断，马车失去支撑，顺着坡势飞速滑下崖去。
    “少爷，弃车。”计无穷大声吼叫，向左前方飞扑而出，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稳住身形。
    “轰隆”一声，车厢撞在崖底的石头上，瞬间四分五裂，扬起漫天尘土。
    韩彻望着崖底的残骸，沉声道：“对方果然阴险毒辣，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专等我们深入险境才发作，分明是算准了我们会在此处饮水。”
    计无穷望着地上七倒八歪的死马，眉头拧成一团，苦笑道：“少爷，此事或许不过是开胃小菜。”
    “没了马车，又失了马匹，接下来该如何赶路？”韩彻望着空荡荡的官道，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们一行中多是女眷和婴儿，总不能真的徒步翻越枯木岭吧？”
    计无穷摇头道：“此岭绵延数十里，入夜后更是危险，决不能多作滞留。”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计无穷沉吟片刻，看向冷落：“冷少爷，你轻功最好，速回望溪镇，再购置十匹马和一辆结实的马车回来。切记，务必仔细检查车轮、车轴，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嗯！”冷落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如一道残影般掠向望溪镇的方向，转瞬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众人在原地等候，韩彻让唐心与三名女婢守着襁褓，自己则与计无穷在附近巡视，以防突生异变。
    下毒之人显然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而且行事极为谨慎，绝不会让他们立刻察觉。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周密的计划。
    计无穷瞧了韩彻一眼，小声道：“少爷，我担心这只是第一个陷阱。对方既然能在水源下毒，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设下埋伏。我们现在滞留在此，等于将自己暴露在明处，只能被动等待。”
    韩彻双眉紧锁，点头道：“等阿落回来，便立即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冷落赶着一辆崭新的乌木马车疾驰而来，车旁还跟着两个栈房的伙计，正牵着两匹马拉车。
    计无穷亲自查验了一遍车轮与车轴，确认无误后，才让伙计将马车停稳。
    付了伙计酬劳，打发他们离开，韩彻骑马在前引路，冷落策马断后，一行人重新整装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