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的妻妾们都走了，前殿就剩下我、德妃娘娘和十四阿哥，宫女太监都侍立在门外，殿内瑞脑飘香，浓香腻人。德妃娘娘和十四阿哥手拉手坐着一起说话，德妃娘娘看十四阿哥的眼光充满慈爱，不烦其烦地问他的起居饮食，一天吃几顿饭，每顿饭都吃多少，一天睡几个时辰，平日都做什么事。平时的花销使费可够使，如果使费不够用就朝她要，千万不要委曲自己。她在宫里省吃俭用攒了不少银子，都是为他攒的。
    就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得说，德妃娘娘真是啰嗦，但慈母见娇儿，也不过是这几句话。德妃还不住地擦着眼泪，慈爱地抚摸着十四阿哥的脸和头发。看来母子见一面不容易啊。但后来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一个月要见几次的。但即使这样，母子也觉得见面太少，见一面德妃娘娘都要激动地掉眼泪。要是天天见面就好了，可惜宫规不准。
    这对母子，感情真是太好了。想到以后雍正即位后，不准他们相见，气得已当上太后的德妃娘娘撞柱身亡，我现在想着都替未来的他们难过。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我着着看母子情深一个多时辰，站得腿都酸了。德妃娘娘突然转头看看我，好象想到了什么，就对十四阿哥说：“御花园里碧桃花开得正艳，你去摘几枝给我插花瓶。”
    “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为什么叫我去？我还想在皇额娘身边多坐一会儿。”十四阿哥象个小孩子一样噘着嘴撒娇地说。
    “我叫你去你就去，听皇额娘的话。”德妃娘娘慈祥地看着十四阿哥说道，语气就哄小孩子。
    十四阿哥看看德妃，又回头看看我，恋恋不舍地走了。我们都明白，德妃娘娘有话想单独给我说。
    殿内就剩下我和德妃娘娘，我心里紧张，局促地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德妃娘娘却招招手让我走近，拉着我坐在她身边，说：“看我那傻孩子看你的眼光，我就明白了他喜欢你。我虽有几个孩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孩子，可是他啊，也是最让我操心的一个。”
    我低着头，听着德妃娘娘说话，心里暗想，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劝我主动离开十四阿哥。不行，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十四阿哥。
    德妃娘娘接着说：“我本是正黄旗，护军参领威武之女，进了宫侍候皇上，生育三子三女，活下来长大成年的也就三个。女儿已经出嫁，不用我操心，那个四阿哥，不提也罢，提起来就让我生气。我最爱的孩子，只有我的十四皇儿胤祯。”
    当娘的疼爱小儿子，本是人之常情，最我想不通为什么她那么讨厌四阿哥，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为什么偏心成这样？我心里止不住地想。
    老人家一旦开口就收不住，扯东扯西地没个完，不会象年轻人说话那样直奔主题，德妃娘娘又跟我讲起她的历史事迹：“我十六岁就进宫了，进宫后不过是个答应，皇宫里是讲出身的，皇上的原配妻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是开国功臣索尼的孙女，一进宫就当皇后。继后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一进宫就当贵妃，孝诚仁皇后仙逝后，她就被立为皇后。她当了半年皇后就去世了。再当皇后的是贵妃佟佳氏，皇上的表妹，可惜当了一天皇后也去世了。”
    这些跟她的十四阿哥有什么关系呢？我听着有些不耐烦，但表面不敢显露出来，还得保持微笑，皇宫比服务业更需要微笑服务。德妃娘娘一声叹息道：“我出身低，入宫只能当答应，熬了几年，升了为常在。19岁，我生皇四子胤禛，才升了贵人。但四阿哥胤禛刚落地就被佟贵妃抱走抚养了，谁让我那时在宫里没地位呢。我20岁时，胤禛1岁，我封为德嫔。我21岁，生皇六子胤祚。23岁，生皇七女。可惜这个苦命孩子六月生，八月即夭折了，让我好不伤心，虽然是个女儿，也是亲生骨肉啊！我24岁，生皇九女。27岁，生皇十二女。29岁，生皇十四子胤祯。胤祯，就是我这个最心爱的儿子。我38岁，皇十二女夭折。我41岁，皇九女受封和硕温宪公主，嫁给佟氏舜安颜，也就是佟贵妃的娘家侄子。我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二儿一女，但大儿子被佟贵妃收养了，唯一的女儿又嫁给佟贵妃的侄子了。属于我的只有我的小儿子----十四阿哥胤祯。“
    原来哪此，怪不得她那样疼爱十四阿哥，原来她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并而真正属于她的孩子只有十四阿哥。
    “我那四阿哥胤禛，不把我气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从小他被抱到佟贵妃宫里养着是迫不得已，佟贵妃逝世后，他回到我身边，却根本不把我当成额娘，见了我也不亲，见了我娘家人也不理，倒跟着佟贵妃的哥哥隆科多很亲近，口口声声地叫舅舅。本来隆科多是皇上舅舅家的孩子，阿哥们都叫他舅舅，但四阿哥叫隆科多为舅舅和别人不一样，他对别人说隆科多就是他的亲母舅，因为他是佟贵妃收养的。我那个气啊，气得我肝火都上来了。他不把我当额娘，我也不把他当儿子。”德妃娘娘说起四阿哥胤禛，脸都气红了，手都有些抖。
    “后来我冷眼旁观，发现四阿哥胤禛心术不正，他表面沉默寡言，心里算盘打得精着呢。他不认我，却认佟贵妃当额娘，是因为佟贵妃当过一天皇后，他想要个嫡出身份。他和隆科多亲近，是因为佟家显贵，隆科多权重。他用得上的人，他就笼络着，他用不着的人，他就一脚踢开。皇上因为十四阿哥为八阿哥讲情的事生气，拔刀要杀十四阿哥，别的阿哥都跪下求皇上手下留情，就四阿哥一言不发。他真是狠心啊，一母同胞，他全不念手足之情，别的阿哥和十四阿哥不过是同父异母，也能冒着危险为弟弟讲情，而他和十四阿哥同是我生的，他竟然一言不发。什么时候想起这件事，都让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有些迷惑，德妃娘娘点名要见我，支开十四阿哥和我说话，难道是发发牢骚说说她的艰难奋斗史和对四阿哥的怨恨吗？
    德妃用软罗丝帕擦擦眼泪，动情地说：“我那心爱的十四阿哥，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太讲兄弟义气了！八阿哥想夺嫡，和太子二阿哥争太子之位，惹得皇上生了气，怒斥八阿哥妄蓄大志、企图谋害二阿哥时，别人都不言语，他偏受了九阿哥的怂恿挺身而出为八阿哥鸣不平，气得皇上拔出所佩刀要杀他，幸亏五阿哥胤祺好心，上前抱着皇上垦求皇上，又带着众阿哥跪下说情，才救下我那傻孩子一条性命。”
    “德妃娘娘，你不要担心，十四阿哥是皇上最心爱的孩子，皇上才不会杀他的，只是在气头上看十四阿哥跟他抬杠，故意拿刀吓唬十四阿哥。皇上哪会舍得杀十四阿哥呢？”
    “话虽如此，但是动刀动杖的，让我胆战心惊。而且最后皇上还打了十四阿哥二十大板，害得我那可怜的孩子行步艰难，我为此心疼得心口痛，哭了好几个月呢！”
    “德妃娘娘，你老人家真是慈母，太疼爱十四阿哥了！”
    “幽怜，好孩子，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劝劝我那傻孩子，他太讲兄弟义气，不顾自己安危，我真怕他将来为了兄弟出了什么事！我这孩子，生出来就粉雕玉琢一般的好看，很得皇上疼爱。长大后就聪明过人，才能出众，甚讲义气，本为皇上所厚爱，可是为了八阿哥得罪了皇上，我真怕有一天皇上惩治八阿哥，连带了我那实心眼的傻孩子。我劝了他多少次，他都不听，说要讲兄弟义气，说得句句在理，我又辩不过他，只得天天为他担心。我平日烧香拜佛，就是想为他求个平安！”
    “十四阿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娘娘您多虑了。”
    “就是吉人天相，也要自己平日小心。我那傻孩子钟日跟八阿哥、九阿哥混在一起，八阿哥、九阿哥可比我那傻孩子有心计多了，就拿那日的事，九阿哥想为八阿哥说情却不敢说，偏怂恿着我那傻孩子冒那个险，若不是他的同母兄五阿哥为我那傻孩子说情免了灾祸，我非得找他的亲娘宜妃说说理去。我平日虽为人温和，从不和谁争吵，但是谁害了我的十四阿哥，我也敢找谁拼命去。”德妃娘娘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地说。
    我相信德妃娘娘所言不虚，若干年后，她就是为了她的小儿子十四阿哥找她的长子雍正皇帝拼命去了。女人护子，和老母鸡保护小鸡是一样的。
    “我平日会遵从娘娘的吩咐，让十四阿哥多多小心，有事不要强出头，但他听不听我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你只是肯尽力劝他就行了，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那孩子喜欢你，自然会听你的。前些天我听宫里的人说十四阿哥收留了一个蒙古来的女子，被迷得神魂颠倒，我很是担心。今日见了你，一副老实孩子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你只要好好服侍我的十四阿哥，听我的话好好劝导他，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将来等十四皇儿娶了正福晋，我作主让你做侧福晋。”
    原来德妃娘娘召我觐见，不是为了拆散我和十四阿哥，而是为了让我劝解十四阿哥凡事不要强出头给自己惹祸，还给我许下了侧福晋的名分。正室还没有影，我就成了偏房了，好不可笑！我心里思忖着。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觉得做侧福晋委曲了你？孩子，我们皇室是讲出身的，我是护军参领家的小姐，进宫要从答应做起。刚才你见过的钮祜鲁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嫁四阿哥府时不过是个通房丫环，生了儿子还当不上侧福晋。侧福晋是要经过册封的，在宗人府是入了玉碟的，能当上侧福晋不容易啊。”德妃娘娘看到我低头不语，以为我嫌侧福晋身份低不愿意呢！
    我连忙说：“奴才没有嫌侧福晋身份低，奴才欢喜还来不及呢！奴才沉默不语，是怕自己太笨，怕自己难担大任，劝十四阿哥劝不好。”
    “这倒没关系，你只要用心劝解就行。还要劝劝他，以后不要跟八阿哥、九阿哥来往……。”德妃娘娘话没说话，十四阿哥就拿着几枝碧桃花笑嘻嘻地进门来了。
    “皇额娘，我摘花回来了。”十四阿哥笑容可掬地说，把碧桃花递给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笑逐颜开，夸了他摘的碧桃花水灵鲜嫩，一个宫女低头恭敬地走进来接过碧桃花去摘瓶。
    我们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夕阳已经落山，天色欲暮，皇宫里有规矩，天黑后除了皇帝外，皇宫里不能有一个男人，皇子也不例外。我们只能告辞，德妃娘娘赏了我些首饰绸缎，眼含热泪地目送十四阿哥离去，十四阿哥也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的皇额娘。真是母子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