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丫头，长高了啊！”
    闲闲优雅的声音，带着笑意响在耳侧。依若张开双臂冲前方仰起明媚的笑容：“默离哥哥，抱——”
    “凌家两位公子，请先回吧，过午默离自会送小姐回家。”
    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来人是何模样，只觉得一片青色浮云倏然而至，轻轻将依若托起，眨眼之间青影一闪已是不见踪迹。
    没有人注意的是，那片青色浮云卷过来的时候，铿铿地向人群之中掷了几枚小石子，正中几人头顶的百会穴，看似举重若轻，实则是以重手法永久损伤了对方的记忆。这种手法殊为不易，轻一分重一分都可能出现相反的效果，非高手不可为之。
    “默离哥哥，真坏啊，一回来就玩小石子！”依若笑着拿拳头在他胸口砸了几下。
    默离一边挟着她向前掠去，一边伸手在她头上一敲：“谁让小丫头你满肚子坏水，我这不努力跟你同流合污嘛！”
    默离，柳门青衣阁卫之中排行第二，仅次于柳默风。
    西秦熙元十四年春，北燕南侵，一日之内连克数郡，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西秦最耀眼的名将澹台寻意以五十之龄愤然请缨，横刀立马征战沙场，历时三个多月收复失地。班师之日，先皇宁熙帝亲赴秦京城外十里迎接，却只见到三军阵中处处白幡，一代名将力尽而亡，圆满地划上此生极为亮丽的最后一笔。
    无人甚知，彼时，静卧棺中的澹台寻意早已逝去一月有余。
    知者，唯十九人而已。
    “细细查看，有弃我西秦之兄弟姐妹于不顾者，杀无赦！”军令一出，无数只手在死人堆中细细搜寻，堪堪扒出十九个尚有一丝气息的人。或男或女，或长或少，或手足伤残举步维艰，或宿疾缠身气若游丝。生死边缘，恍见一人笑容浅浅，暴雨袭身而衣衫不湿，宛若天神。就那么没来由地觉得安心，似乎任何泼天大难也不再值得惊恐。就那么硬生生地活了下来。生命力之顽强，就连见过无数血腥的澹台铁骑也为之震撼。
    十九人。轰然跪下，头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愿誓死追随将军！”
    那人笑笑：“我若不是将军呢？”
    “愿誓死追随主人！”
    “追随我，或许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血腥厮杀，或许一辈子隐姓埋名不见天日。不若我奉上盘缠各自去过安然自足的生活。”
    “主人不允，勿宁死！”
    “好！”那人笑笑，伸手揭下一层薄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如铸的脸，“在下柳、如、风！”
    柳如风！一个多月来纵横沙场的一代名将澹台寻意竟是传说中传奇和神话的化身柳如风！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柳门的青衣阁卫，抛却一切过往，以‘默’字排行，不论长幼。非为柳门立下大功者，不得以柳为姓。可愿？”
    “愿！”一个字砸在地上，人生从此改写……
    “默离哥哥，事情都办好了？”
    默离神色一凛，思绪瞬间收回：“当然，小丫头还不信你默离哥哥啊！这次有意外收获，小丫头怎么奖励我？”
    依若撇撇嘴，不以为意地一哂：“先说来听听。”
    这份倨傲精明跟门主可是真像！默离暗暗一叹，还未来及开口，就听依若十分严肃地说道：“柳默离。”
    柳……柳……柳默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在默离耳中却有如擎天之重，“柳默离”，没错，是她说的。她说的“柳默离”。
    门主有令，青衣阁卫非为柳门立下大功者，不得以柳为姓。
    十九人中，只有默风一人得此殊荣。西秦熙元二十一年，北燕、东宋和亲结盟，各各陈兵边境虎视西秦，战乱将起。三军未动，军中却有十数名大将接连暴毙，其中包括北燕第一名将司马长风、东宋贰师将军陈观，顺行不利，随即罢战。无人甚知，默风三日不眠，两夜不休，建下了这等奇功。门主乃以柳姓赐之……
    “柳默离三个字，你当之无愧。”依若从容严肃，“爹爹说过，此次委你之事分外艰险，你归来之日，便是赐姓之时。”
    门主……默离双目泪盈，笑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太坏，害我把衣服都弄湿了，不行，你得赔我！”
    柳如风之殇逝，谁也不再提起，尤其是当着依若的面，而痛已深入骨髓。
    依若目中一丝怅然倏忽掠过，拿话岔开：“有什么意外收获？”
    “只有一半。还得小丫头你出手才行。”
    “不要跟我说你又带回来一个死人啊——”依若皱皱眉头。上次默离追查一桩离奇血案，验遍全身却是不知何以致死，居然直接把尸体带回来请依若帮忙。
    “小丫头你有本事嘛！再说了，总是默离哥哥逗你开心，不收点劳务费行吗？哥哥我可是穷得丁当响啊！”默离笑道，“放心，这回不是死人。”
    依若一口气还没吐出，却听他又冒出来一句：“不过死了十之八九了——”
    依若突然一掌挥出，某人极为配合地一声惨叫栽倒在地，一根手指恨恨地戳向盈盈浮在半空的小女娃：“谋杀啊！赤裸裸的谋杀啊！”
    千越山庄。地牢。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深处隐约有点白光闪烁，仔细看去，却是森森的白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几个人，黑色的夜行衣一片凌乱，伤痕无数，鲜血淋漓，手脚怪异地扭曲着，显然是被人扭断了关节，爬躺在地上，嘴巴张着合不拢，明明是被下了下巴。
    手脚既断，杀不了别人，也杀不了自己，下巴被卸，亦不能咬牙服毒自尽，身为杀手，自尽都不能，那两个丫头下手还是狠辣。
    凌剑在书房对着一面铜镜暗叹。这道机关设置得十分精巧，薄如蝉翼的特殊晶片在几个精确计算过的位置上数番反射，最后映入凌剑书房暗藏的这面铜镜，无须亲临，整个地牢之内的一切动静就尽在掌握。
    万籁俱寂。一片青色浮云无声无息地飘进地牢。
    凌剑微微凝神，嘴角勾起嗜血的一笑，冷冷地嗯了一声，来了。不是柳默风。他果然已经离开秦京。
    来人同样一身青色装扮，头戴青色毡帽，面罩青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不用说，亦是青衣阁卫之一。只见他低头朝地上的杀手瞟了一眼，摇了摇头，似是毫无发现。
    凌剑面上浮起一抹嘲讽，那几个蠢材身上绝无可能找出半点标记，否则，他岂会这般置若罔闻？然而，他面上的嘲讽之色还未收起，却惊见来人猛地俯下身去！
    难道他竟有发现？不可能！凌剑虽是对自己颇有信心，可见此还是不由陡起一阵怀疑，豁然站起，一手抓住铜镜边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而，来人背对了他，竟是无法看清那人有何动静。
    一切似乎归于静止。那人就那么一动不动，不急不忙，优哉游哉。半晌，忽而回过头来举手去揭面上的青色面具。
    凌剑双目炯炯，视线恍若定格一般不敢移开分毫。
    可惜那人面具只揭了半开，刚刚让凌剑看到他仰天无声的大笑。笑意未散，他突然动了，这一动便疾若雷霆，狂若雪崩。
    铜镜哗啦啦碎裂一地！险险划伤凌剑紧抓铜镜边缘的手！
    凌剑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地碎片。好凌厉的目力，那么短的时间竟然发现那么细薄的晶片！好凌厉的指力，一震之力辗转传来竟还有如此之效！啊，不好……
    猛一转身，正要合上机关，从暗门掠出，一抬眼却已是不及，触目已是一片青色！
    移形换影！凌剑一惊，这人用的竟是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只觉满目青色飘动，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却不知其人究竟在何处。
    阴阳怪气的笑声渐起：“这书房倒是不错，比起地牢可是强多了。”
    不过瞬间，凌剑已是定下心神，知他不会轻易出手，笑道：“那是自然。得两位青衣阁卫先后大驾光临，这书房更是蓬荜生辉啊。”
    “这话说得，我真是爱听。”青影笑道，“在下有两个习惯，庄主可想知道？”
    “愿闻其详。”
    “其一，在下生平最痛恨在背后窥视在下的人。其二，在下杀意一起便忍不住要笑。”
    “哦，是吗？”凌剑一惊，手指已然按在腰上。
    “小心啊庄主，你腰上的精钢软剑可是锋利无比，可别割伤了手指啊。”
    目力非凡，心思细腻，果然不愧是柳如风门下。凌剑笑道：“多谢提醒，凌某自会注意。阁下既然来到此处，何不去看看曦儿？她孤苦伶仃，也没有别的亲人。”
    “庄主好自为之！”
    只听得哈哈一笑，铺天盖地的青影倏然不见。
    真是可笑之极！凌剑竟提起小姐！殊不知，若非小姐，他怎么可能知道有如此精巧的机关，更惶论识破他毫无异样的软剑腰带了。
    轻轻在檐上一点，飘落依若的绣阁。
    依若秀眉紧蹙，目光深邃，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然而，她看向虚空的目光却并不空茫，仿佛落在实处，看见藏在空气背后的人生里那些寒悚的命运。
    慢慢伸出手，做了个划开迷雾的手势，眼底翻腾着局势与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