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怀里的小女孩如墨的青丝飘在他臂弯，慕容辰只觉得这种静谧何其美好，带着让他心悸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脑海之中竟凭空生出了几分绮念，唯愿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然而，得与失，乐与苦，向来只有一层薄薄的界面，甚或那本来就是透明的，命运来去自如，连一丝惊动的声音都不需要发出。此去千越山庄，最多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我不要回家。”依若忽而冒出了一句。
    那夜，依若与默风离去之后，秦京大大小小的医者几乎踏破了凌府的门槛，尽皆束手无策。凌剑在气头上遣退了所有照顾凌曦的仆从，而凌曦向来体弱，又兼年幼，故而很少出门，向来只在内帏玩耍，除了几个贴身婢女，便是千越剑派的门人子弟亦是不大认得，凌剑此举，明摆着是想要依若李代桃僵。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依若的计划行进。
    然而，依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也许就是因为进行得太过顺利了，于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只是，以她的性情，自来是越危险越不可预知便越有兴致，何况此时的她，一心要雪父仇，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纵然倾覆整个天下，依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别说是小小的千越山庄，纵然是地狱，又有何惧？
    既然要闹，何妨便闹他个惊天动地！按常理出牌，从来就是不是她的作风。而且她知道，柳默风就在不远处。
    慕容辰却不知道这一瞬之间她心中竟转过如此曲折，然而听见她不想回家，竟兀地生出了一丝惊喜，随即又颇为懊恼自责，她还是个只有七岁大的孩子啊！他怎么能生出这种想法来？
    “那么凌曦妹妹想去哪里？”
    “人多的地方啊，对了，酒楼，我们去酒楼好不好？爹爹都不许我去。”
    真是个孩子！慕容辰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带着阳光般温暖的味道。宠溺地在依若头上抚了一下，掉转方向。
    很快，一大一小两个抢眼的人物便出现在秦京最繁华的酒楼。四围人流攒动，呼吼震天。在这样的环境里，二人身上脱俗的气质却是一点儿也没被掩盖住，很容易便引来了众人注意。
    “好漂亮的公子啊，究竟是哪家子弟啊，怎么从没见过？”
    “好可爱的小女娃啊，粉嫩嫩的小脸真是讨人喜欢！”
    依若径直拽着慕容辰趾高气扬地向里挤，虽然身旁有那么多人但却仿佛是完全不在她眼中。赤红的狐裘，如流水般起伏，漆黑的头发在空中飞舞，明亮的眼睛，带着种说不出的神采，美丽得仿佛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慕容辰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有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向咽喉。就那么任由她牵着向前。
    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叫些酒水，一个醉醺醺的尖锐声音已撞了过来：“小妮子生得不错嘛——”
    依若心中大乐，顿觉自己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她正愁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没办法给凌剑一个大礼呢，老天就送了一个超绝妙的礼物来。凌昊，千越山庄的二少爷，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睛一眯，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吱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缩在慕容辰身后，畏畏缩缩道：“糟糕，碰到我二哥了，这可怎么办啊！”
    慕容辰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眼中寒芒一闪，指尖一动，一层冷意瞬间凝集，凌厉的危险之气霎时笼遍全身，蓄势待发。
    依若眸中骤地漾起一丝惊骇，心中大震，慕容辰果然是个少见的武道高手！只是比起自己差了不少，才未曾发现先前她的出手。不过此刻她却没有什么功夫去理会这些，怯生生地道：“哥哥，我们快走吧，要不……”
    听见她略带颤抖的声音，慕容辰心中宛若刀切一般，而凌昊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却是一句不落地飘过来：“臭小子给我滚开，让小美人陪你家公子爷喝几杯……”
    慕容辰一声冷哼，手劲一运，桌上的酒杯已平平地飞了出去，堪堪击中凌昊的鼻子，腥红的血刹那间便扑了他半边脸。
    “狗娘养的，你敢！”凌昊何曾受过这等当众侮辱，顿时醉意全无，怒火中烧，抬手在脸上一抹，狠狠扬起脑袋，一双眼睛几乎冒出了熊熊火焰。
    这凌昊看上去和慕容辰差不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如此张牙舞爪，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此刻却还不是时候，且让他的猪头在肩膀上多挂两天吧。
    “二哥！”依若一脸紧张地在慕容辰身后探出脑袋，“是我，凌曦。”
    凌昊一愣，忙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没看见其他人，这才将视线凝聚到依若身上，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曦儿啊，才当了个狗屁郡主，就学会联合外人欺负二哥了，爹呢？”
    依若一听，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凌昊也不笨嘛，居然生生地把自己当作凌曦，生生地把调戏“亲妹妹”的荒诞说成了她无端窝里斗，颠倒黑白、口蜜腹剑真不愧是凌家的独门绝技！演戏嘛，独角戏有什么意思，不如本姑娘奉陪到底！
    “你你你……你胡说！”依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委屈的眼泪扑簌簌便掉了下来，“我哪有欺负你，每年爹爹给的生日礼物你都给我抢走，你还摔碎我心爱的小镜子，就连我养的小兔兔都被你烤吃了，你……呜呜……”
    凌昊没料到依若扯起谎来竟然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比自己还现成，当即瞠目结舌，成了个木桩子。天哪！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生生地闯进别人家里，顶替别人的身份，他还没有责问凌曦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关联，她竟然反而这么理直气壮地当面杜撰事实！
    而围观的人此时显然已尽皆信服了依若的话，一个个不是用鄙视的眼神睥睨他，就是不屑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凌昊只觉得像是被逼咽了只苍蝇一般难受，好，好，好！小丫头，咱们走着瞧！
    正待拂袖而去，却被慕容辰虚虚一步挡住去路：“凌二公子，曦月郡主的封号乃是皇上钦赐，而你竟公然冠以‘狗屁’二字，此间人人皆可为证，如此挑衅侮辱皇室尊严，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还是在凌二公子眼中，秦京都指挥府不过是个摆设？”
    秦京都指挥府？凌昊脸色一白，此人虽然问得刁钻，却也是实情，这个丫头是一回事，曦月郡主却是另一回事，一个身份，纵然有名无实，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壁障。咬咬牙，恨恨地地回过头去，一脸怒色地甩了依若一记眼刀。
    双手护着头顶，依若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不要打我啊……我真的……真的没告诉爹爹……”
    一个世家子弟，竟是如此不堪，如此丧心病狂地欺负一个小女娃娃，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发指！
    “凌二公子怎么歹毒啊！真下得去手啊他……”
    “这女娃娃真是可怜啊！还不知道挨过多少回了……”
    一波一波的谴责海浪一般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凌昊已是完全傻了眼，红着一双眼睛，手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简直恨不得立时便把依若生吞活剥了，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如果他那样做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赵阳出面，单是凌剑那一关就够他消受的了。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凌昊深深地呼了一口，生生地把涌到喉头顷刻就要射出的戾气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真是五颜六色，精彩至极。
    依若心里那个爽啊！却是哭得更起劲了，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式。
    那副风华绝代的俏脸早已婆娑了满面泪痕，慕容辰心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可意外瞥见凌昊气急败坏的怒火和依若眸中一闪而过的灵动，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看来凌家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只是，此时，无论依若是有心还是无意，凌昊的话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可忍受的羞辱，堂堂一个太子，连一个小小女娃都保护不了，真是天大的讽刺！
    凌昊已经被依若弄得郁闷到了极点，慕容辰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过一句气话却是可大可小，看来要想善了还得从这小丫头身上下手。思量片刻，拿定主意。蹲下身去，捧起依若的小脸，极尽温柔地说道：“曦儿最乖了，不哭不哭，咱们回家好不好？你不是喜欢二哥的坠子吗？给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解开领口的两枚扣子，从衣内拉出了一枚红色丝带结着的玉坠，随手解开，挂在了依若的脖子上，笑道：“曦儿带了这枚坠子，真是更可爱了！”
    依若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声，目不转睛地抓着那坠子在手内细看，一股不易察觉的微香飘入鼻端，熟知医理的她哪会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好你个凌昊，这等不洁的催情香竟然随随便便熏染，真不知荼毒了多少无辜的女子！而今竟然……不由得心里怒火喷发，冷笑阵阵，你以为我那么可欺吗？哼，真是找死！
    “曦儿很喜欢啊，二哥真好！我们回家吧！”依若扬起明媚的笑脸，看向慕容辰，“哥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