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良久沉默，不知道这樊笼何时才能冲破？
    木恩的双眸闪化成一排珍珠，幽怨而去。
    待他回到父亲身边去忏悔，却看到父亲勉强支撑起身体，苍白的脸色，衰颓的神情，像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书案上两个青瓷酒杯，在父子两个人眼中，不过是愁肠百结，难以梳理。
    “父亲！”他双膝跪地，扶身恸哭。
    “起来吧！”徐佑才淡定从容，轻叹了口气。
    “父亲，是我错了！”
    “你不弃君弃父，便是徐家的好男儿！”徐佑才端起一只酒杯，递到他手中，自己又拿起另一只，“喝了它！”
    看着父亲浑浊而复杂的眼神，他心内一动，忽然大骇：“这是……鸩毒？”
    徐佑才闭上眼睛，幽幽叹道：“连那两个宫女都懂得尊严和体面，难道你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非要等天谴么？”
    那酒水中忽然出现木恩的娇俏面容，他不甘心：“不，不，父亲……”
    “孩子，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我们两条性命能够拯救徐氏的声名，也是值得了……”
    “为皇孙施术那日的每一个细节，我都细细想了一遍，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有，那御药房并不是我一人管理，还有方丞，也有钥匙……为何不等我们申辩，也不需要问询，就要判我们死罪？”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身为医家，何况是太医，一生见惯了生死离别，怎会不遇上些匪夷所思之事？在这宫廷玉苑，表面看锦衣玉食，实则杀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遭致杀身之祸，这天下又何止你我这两条孤魂？”
    “但是，若我们这般死法，难道就不会落个畏罪自尽之名？”
    “这宫廷不比民间，人死则了，无人再去追究什么枝根末节……天命如此……再也没有我们的生路了……”
    徐佑才说完，断然举起酒杯，准备喝下去。
    “圣旨到——”
    “啪”徐佑才手里的杯子砰然落地，鸩酒洒了一地，溅了一地白沫。
    只见一个宫监手执圣旨，朝徐佑才父子说道：“圣上仁慈，赦免你们死罪了……”
    徐佑才父子面面相觑，难道上天真的听到我们的祷告？
    闻听是扶南女医向丁贵嫔求情，所以圣上才法外开恩。死罪虽然可免，但是从此徐氏这一支就被贬离宫廷，流落民间。
    徐家祖孙三代搬到城郊，在陶家隔壁经营“济世堂”，与陶家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
    那一日，由于下了一整夜的雪，门口被厚厚的大雪堵住。他奋力清扫那一地琼瑶，未经践踏的雪地，素洁无暇，如澄澈的心。
    一个小孩子忽然跑来，递给他一张纸笺，上写：“城郊，梅花林。”
    那一刻，他呼吸几乎凝滞，那生涩的汉字是木恩的笔体，是他亲手教过的。虽然写得并不熟练，却很用心。他知道她一直在学习中原文化，为他而改变自己。
    城郊，点点白雪点缀在延伸出的红萼茕蕊，宛如晶莹剔透的白玉簪。
    那天木恩穿着一件江南女子最喜欢的紫色混花浅纹襦，宽袖拂腰，坤带高束，从背影望去，已经和南朝女子一般无二。
    待她转身过来，他却禁不住心痛。
    如花的美眸因为刻骨的相思，已经烙上了岁月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雪，原来大梁冬天是如此美丽……”她抬手碰触了枝头那枝红梅，雪靡纷纷而下，落在她高挽的长发顶端。
    “凡花都是五瓣，只有雪花是六瓣。冬至后第三戊为蜡，蜡前的雪，宜于菜麦生长，又可以杀蝗虫。这蜡雪水可解一切毒，可以治孩童热痫狂啼、大人丹石发动、酒后暴热……可以治眼病，煎茶煮粥，解热止渴……”他想起每次他讲药经的时候，见到木恩那一副沉醉的模样，总是砰然心动。
    可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