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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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炎都城内车水马龙,人流如梭,一片繁华景象。
突然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人流自动退到道路两旁,大家都引颈张望,议论纷纷。只见从西城门行入一对人马,都是军人打扮。走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银盔银甲,玄色披风,剑眉星目,相貌英挺。看上去也就是刚过而立的年纪,但是刚直之气逸于眉宇间,有如一把收敛锋芒的宝剑,无需借助任何声势,自有威慑三军,杀兵夺将的霸气。他身后是仪仗和旌旗,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书一个“虞”字。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议论:“是虞将军……”“虞将军和赤勒人作战,打了大胜仗……”“大英雄啊……”
一队人马行至宫门外,早有内侍在门口等候,一见他们就迎上来宣旨:“圣上口谕,征西将军虞风御书房见驾!”然后笑着对虞风道:“虞将军快些吧,圣上已经候了好些时候。”
虞风卸去随身宝剑,取下头盔,却见两鬓上夹杂着银发,竟似耄耋老人般。内侍看着奇怪,“咦”了一声。
虞风不以为意,道:“有劳公公领路。”
几个副将看他离去的背影,面带忧色。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虞风走出宫门,脸色十分难看。
副将们刚想开口询问,他抬起手,冷然道:“回府!”随后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驭马离去。
回到将军府,虞风的军师兼幕僚唐铭已在正厅等候。虞风走进屋,要了茶,一边脱盔甲一边对跟随回来的副将道:“你们先回家去吧。”
几个人默不做声,垂手而立。唐铭在旁道:“皇上到底作何打算,你不说他们如何能心安?”
虞风卸下沉重的甲衣,一脸疲惫。他扫了一眼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部下,叹口气道:“皇恩浩荡,我被封了平南侯,以后就留在京里享福了。”
众人大惊,呆呆望着虞风,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唐铭道:“征西军如何安置?”
虞风道:“一部分调往他处,一部分驻守飞羽关。大概会归到其他将军的麾下。”
副将张立贤叫道:“这不是夺了将军的兵权?”
虞风苦笑,算是默认。
张立贤愤然道:“将军战功显赫,平了南疆之乱,又退赤勒军,皇上怎能如此对你?”几位副将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虞风淡淡一笑,道:“正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些军功,才要这般对我……其实,皇上待我也不薄,封我作侯爷,又是赏地又是赏钱,还特意为我盖座侯府……”说到后来,语调中一片苦涩。
唐铭沉吟道:“看样子皇上是不想打仗了。我听说赵太师一派力主议和,你这次兵权被夺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虞风一掌拍在桌子上,杯子被震得倾翻,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全然不顾,怒道:“赤勒觊觎天朝已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帮权臣却不思进取,一味退让,白白错过大好战机!夺我兵权也就罢了,若真听他们的与赤勒议和,定然误国!”
这次虞风征西,连挫赤勒大军,不但夺回原来被占领的城池,更是将赤勒军队逼退至关山以北。若乘胜追击说不定能破赤勒国,谁知朝廷却在此时将虞风召回,取兵权,撤军队,只守住飞羽关,摆出准备议和的态势。虞风等人多次与赤勒军交手,知道一旦给其喘息的机会,他日定会反扑。一场恶战定然难免。
众人知道虞风所说不错,无奈皇命难违,何况还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加官进爵。要有异议,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见大家都沉默,虞风更是悲愤交加,唐铭安慰道:“现在休战只是暂时的,毕竟太子和不少大臣仍是主战,皇上要下决心议和并不容易。静卿,你全当是讨个机会韬光养晦,以后还要你挂帅出战也是说不定的。”
虞风摇摇头,涩然道:“皇子们忙着争权,大臣们忙着找靠山,朝中现在又有几人真为国家百姓着想?皇上独撑大局本就艰难,难免偏听偏信……唉,我又做得了什么?”顿一顿,他对几个副将道:“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我没给你们好的功名前程,今后改弦易辙,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众人一听他的话竟有告别的意思,悲从中来,齐声叫道:“将军……”虞风摆摆手,继续道:“我替你们在皇上那里讨了赏,我自己的封赏也会分与你们一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兄弟们莫要拒绝。不管你们到了谁的麾下,都请以国家百姓为重,切莫意气用事,也莫要因为朝中争斗误了国事,虞某先在此谢过!”说着,立起身,一揖到地。
张立贤跪倒在地,颤声道:“我誓死追随将军!”其他人纷纷跪下,前前后后的道:“誓死追随将军!”
虞风急道:“刚才还说切莫意气用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们恁地不懂事!”
唐铭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他们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和你一个脾气……莫说他们,就是我,也不愿易主。你也莫要逼他们,让他们自个儿拿主意。愿意留下的便留下。不愿意的,也是人之常情,记得同袍情意就好。”
虞风看看跪着的部下,又看看唐铭,低头想一回,才道:“也罢,你们自己决定吧。若跟着我,只是随从,有品级无官位。也很难再上战场立军功。回去好好想想。”
见众人起身,虞风又道:“今日都累了,先回去吧。”
除了张立贤和唐铭,其他人告辞离去。
虞风望着他们淡笑道:“还有话吗?”
张立贤咬牙答道:“我是将军养大的,这辈子就跟着将军,哪儿都不去!”
虞风看他一脸倔强,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宠溺的笑道:“随便你。”
唐铭在旁边微笑道:“我当然和立贤一样,要跟着你。”
虞风苦笑答道:“你要走我还真舍不得。现在也只剩你俩能说说话……”
唐铭见他一脸落寞,忙换话题,道:“我听说南蜀来了一个戏班,里面有个叫怀璧的小旦色艺双绝,改日我们去看看。”
虞风“嗯”了一声,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棵桂树喃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着实是累了……”
次日,景平帝下旨——封征西将军为平南侯,世袭罔替。赐府邸一座,其他封赏若干。二十万征西军,除十万留守飞羽关外,其他十万由皇帝统一号令。
圣旨一下,如投石入潭,引得朝堂一片哗然。猜测、赞同、惋惜、反对,各样反应不一而足。
虞风冷眼旁观,漠然处之。即使面对太子亲自登门的诚挚安抚,他也不过是礼节性的敷衍应对。此后更是不问朝中事,每日听戏游玩、赏花饮酒,真正当起闲散侯爷。
一日,礼部侍郎王清约虞风去听那个南蜀戏班的戏。因王清是虞风的同乡,又是个爱听戏的,两人交情不错,虞风遂带了唐铭和张立贤赴约——其他副将在虞风的反复劝说下,仍回军队任职,他身边就留了这两个旧人。
到戏园一看,竟然满座,连九王爷杜衡也来了。怀璧是南蜀班的台柱,大部分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其中就包括衡王。
衡王素喜热闹,到戏院听戏也不叫人回避,坐在隔间里全不在乎众人的眼光。
虞风与衡王见礼。衡王只是淡淡应了,并无多话。他心中奇怪。一段时日不见,风流衡王全不见当日洒脱风采,像是换了人一般,莫不是朝中争斗也牵涉上这不问朝事的王爷?一边忖度,一边心不在焉的听戏。
先出来几个小旦,唱得都不错,王清却说怀璧比他们还要好。
等到怀璧上场,只见帘子一掀,手锣响处,莲步移时,香风已到。正如月上中天,宝气上腾,光华绝艳晃得人满目生辉。唐铭和张立贤同时“啊”了一声,虞风则心下恍然,台上之人愈看愈不分明。幸亏听得他唱起来,唱得是《瑶台》,娇声婉转,溜脆清圆,一字字香浓玉暖,一声声魂荡肠回。听得直入虞风心坎,魂灵竟像附在小生身上,同了怀璧一起入戏。
那怀璧一出场,就往虞风这边看。而后一面唱,一面拿眼波望着虞风溜来溜去,竟有些缱绻之意。
王清低低对唐铭道:“怀璧倒像与静卿相熟,你瞧这神情,尽在注意他。”
又问虞风道:“你们盘桓过几回?”
虞风正听得出神,脸也不转的答道:“我不认识他。”
王清笑道:“静卿你现在是侯爷,叫相公还要瞒着人不成?这样四目相窥,两心相照的光景,还说不认得,要怎样才算认得?”
虞风正要辩解,唐铭开口道:“侯爷确实不认得他。不过这位怀璧长得很像侯爷的一位故人,侯爷见了他想起故人,才会那么入神。至于怀璧嘛,怕是折服于侯爷的风采,哈哈。”
四人一起笑起来。隔壁的衡王转过头向这边瞧,碰到虞风的目光,立即撇开眼。
怀璧唱完一折戏就下场。不一会儿,卸了妆出来,照例到楼上隔间请安。
只见他一袭青色衣袍,头发用一根玉簪挽住,款款行来,当真是长眉秀颊,素腰如柳,秋水为神,琼花作骨,冰月成魄,容光似玉。好一个绝色的优伶相公。
怀璧上到二楼,径直进了虞风所在的隔间。先对王清行礼,然后抬眼凝着虞风。王清知趣,忙将他引见给虞风。
怀璧粲然一笑道:“原来是征西将军。久闻虞将军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王清忙道:“怀璧,虞将军现在是侯爷。”
怀璧微笑道:“怀璧向来听的都是虞将军御敌平乱的事迹,在心中只当虞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将领。侯爷什么的,怀璧浅薄,从来不知。”
虞风心中一动,又细细打量他一回。
怀璧见他不答话,垂下眼帘,低了声音道:“怀璧无礼,请侯爷不要见怪。”说完瞥了虞风一眼,眉梢眼角流露出一派妩媚娇羞。
唐铭和张立贤看看他,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
虞风轻笑道:“怀璧公子言重了。将军也好,侯爷也罢,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是圣上的恩赐、百姓的抬爱。”
怀璧对他笑笑道:“侯爷叫我璧儿就好。”说完斟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怀璧以茶代酒敬侯爷。还望侯爷以后能多多捧场。”
虞风道:“好说。“接过茶喝了。
正说着,有人在外面道:“公子,衡王叫你过去。”
怀璧蹙眉道:“知道了。”然后起身向三人行礼,道:“怀璧今日有事,怠慢贵客,实在惶恐。望大人见谅。
三人都道:“无妨。”
他出门前又向虞风看了一眼。虞风目送他出去,呆了半晌。
王清取笑道:“静卿觉得这怀璧如何?可入得了眼?”
虞风不置可否。轻声对张立贤道:“你看他像不像云儿?”
张立贤点点头道:“很像!除了身量高些外,其它都像。不过我觉得虽然长得像,但是云姑娘不会像他那般笑。”
张立贤拙于言辞,但虞风明白他的意思——两人相貌虽然相差无几,但神态气质截然不同。那人几时会有如此媚态?平时都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对了自己却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那笑就像山间泉水般清澈甘甜。
想起那人,虞风不禁面露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