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自山顶寺院处传来的钟声，重华的目光透过窗子望向窗外，屋檐上曲折逶迤的水沟，沿着屋檐蜿蜒而下，飞溅的水珠透明映着他眸底的冰冷，连一丝的温度都被冻结成冰。
    阁楼里最偏僻的角落，角落处摆着一个桃木雕椅半仰着一头白发的少年，他捧着一卷书，独自陷入书海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重华，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七月站在重华的身后，她低垂着头，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的道。
    重华回头看着七月为难的表情，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低叹了数声才道：“七月是要我从此不再插手三界之事吗？”
    重华的身体很冷，不是被窗前飞卷而进的凉风所浸染，而是他本身的温度就很低，一种异于常人的低温，彷如他的生命是由一点点的冰块所堆积而来的。
    躺在桃木雕椅的少年淡然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但声音不高不低的让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一旦有了力量以后，无论你是否想要抽身离开，旁人只要确认了你的危险性，那么一切就由不得你了。”
    七月的睫毛轻颤着，看上去有几分不安，她抿着唇懊恼地道：“可我不要见到重华被卷入到这场闹剧中，仙妖之争为的不过只是一口气，众多的牺牲也不过为了不想低人一等，现在的重华，对于任何一界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我是笨蛋，但不代表我不清楚仙界那些伪善仙人的想法，无论重华站在哪一边，他们都不会当他是自己人，我不要重华受伤，千骨的固执是我无法再去劝阻的，百尾的杀戮是由于他对仙界的憎恶，只是重华，他不该受到这些委屈的。”
    “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不该的，若是一味的逃避，最终只会毁灭了自己，七月，你太天真了……”天瞬的话还没有说完，七月就发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难解的敌意。
    重华微敛着眼睑也不搭话，只是嘴角时不时的划出个弧度，看上去甚是古怪。
    天瞬靠在躺椅上，随手翻看着案桌上一片凌乱的书籍。与重华在一起的时光，现在想起来似乎回到了以往在仙界的日子，而一直追寻着的阡陌依旧查无音信，七月的想法他不认为会适合现在的重华，太过天真的一厢情愿，吃苦总是她身边的人。他突的一笑，笑容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七月，现今的重华已不再是你当初认识的叶枝重华了。”
    七月不禁一阵心颤，她怔怔地望着重华的偏淡的神色，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两人视线空中相对，重华似乎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小到大，他都过得一帆风顺，极少有不如意的事情，谁知到了成年后屡屡受挫，先是被逼远走珈南，后是被误认为妖，他不知如果现在的他失去了法力，那么他会因此再失去什么。
    他有的太少，想要的更少，可以失去了几乎已经没有了。
    “七月，这一次也许我要说抱歉了。”
    七月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唇边浮起了一个苦笑，“我知道重华的难处，可是我讨厌陷入麻烦的感觉，仙妖之战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一点也不想有一天我会与重华为敌。”
    天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迳自端起一杯清茶润润喉咙，这才方道：“七月，你认为就算重华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就不会来寻重华的麻烦吗？”
    重华沉默着，他的视线转回到屋檐一隅的青铜铃铛，一滴水珠顺着铃铛的弧度划出一道水痕，清晰的水痕映着他默然的眼眸，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平静安宁，“七月，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七月眸中的迷茫之色一闪而过，她略略一颔首，不疑有他的道：“重华不是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然后死后埋在一起吗？”
    天瞬的修长的手指翻开了略微古旧的书皮，蓦地，他摊在书页上的手指一顿，神色错综复杂的垂下眼睑，他还是错估了重华的心思，果然——他不是九霄，他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重华撩起散落肩边的一缕发丝拂到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七月，一瞬也不瞬地缓声道：“如果七月愿意与我白首不相离，那么我同意。”
    “我不知道一辈子会有多长，但我会信守自己给出的诺言。”七月想了想，面色凝重地回答他。
    天瞬凝视着书籍的某一行字体，他的眉梢慢慢锁起，他们以为避开一切纷争就能得到幸福吗？
    重华风华绝代，可在凡间绝非善事，众人惧怕他的能力，恐其会颠倒乾坤，损害他们自身的利益与存在，一定会想尽办法折杀在羽翼未满的时期，他的退让只会令他的处境更加的难堪。
    “真是一群笨蛋……”天瞬压低声音道：“就这么想死吗？”
    重华的嘴角弧度似乎又微微的往上扬了点，他淡色的唇瓣一掀，呐呐自语道：“七月，到死我都不会放过你一人的，你可别想招惹了我以后会有全身以退的机会。”
    “重华！”天瞬低柔的嗓音潜藏着淡淡的不满，他重重地合上书籍，抬眸直视着他道：“你疯了吗？！”
    重华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道：“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天瞬。”
    七月拉着重华的衣袖，指尖在上面摩擦了许久，耳畔的青花耳坠在她的晃动下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重华似乎没预料到七月会在他的衣袖上写字，他略感诧异的直视着她的眼眸，她只在他的衣袖上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