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天使一般的女孩，纯洁而美好，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一丝纤尘。
    然而我苏菂水，从来从来都不是天使。
    我的内心深处，沉睡着一只恶魔，常常挣扎着要苏醒，吞噬属于我的所有美好。
    薛小慕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房里午睡，她安静的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的睡颜直到我从梦中醒来。她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用手指轻触我的鼻尖，“菂水姐姐，做了个好梦吗？”
    我淡然一笑，微微吁了一口气，从十七岁那年起，我就再没有了好梦，我宠溺的摸了摸小慕的头，说：“找我有事？”
    小慕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这个单纯的孩子，永远不懂隐藏自己的心事，“我来当信使的。楚烈哥哥想要见你。”
    “是吗？”我微笑依然，温柔的看着眼眸澄清的小慕，语调却是淡然，“不见。”
    秦楚烈，我深爱着的男子，我逃避了他三年。
    岁月如花纵放，凋落在从前，回忆的风吹过，它会随之起舞，蹁跹出各种姿态，而枯黄的破败告知我们，没有东西可以回溯从前，即使它的美，如昔，依然。
    那一年，那一天，十八岁的陆驭风带着十岁的我，来到这个有桃花纵放的小区。
    夏日的天空湛蓝一片，澄清，无云，天堂仿佛触手可及。
    我站在桃花树下仰望阳光，窥见幸福于一角降临。那年的陆驭风，温柔的拥着我，在我耳边说：“菂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是的。新的生活，包不包括，新的人生？
    永远记得我回眸那一刹那，十二岁的秦楚烈，被包裹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满脸的诧异，明亮的眼睛里承载不了太多的惊喜，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颤抖，“你是天使吗？”
    我咧嘴一笑，在黄昏中迎接上他惊疑的目光。“不，我是苏菂水，你的新邻居。”
    是的，不是天使，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
    秦楚烈，他的手，温暖如同三月的太阳，轻轻的包裹着我的小手，带着我在这个于我陌生的城市穿梭，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他是小小的男子汉，勇敢地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挡住一切风雨，我在他为我筑起的天堂里，像个天使般成长。
    然而我，从来从来都不是天使。
    陆驭风是我的表哥，我唯一的亲人，仅存于世。
    十岁的那一年，一场大火，烧毁了我所有的幸福。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冲进火场中，与母亲拥在一起，遗下惘然的我，被拥在陆驭风的怀里。
    我听到天堂破裂的声音，自我的心间，清脆的，久久的回响不绝。
    陆驭风带代我接受遗产，打点一切后，问我，“要不要有新的生活？”
    “我要去一个有花的地方。”我说道。想象以花，掩盖眼前的红，如血的红。
    所以我的生命里，有了秦楚烈的位置。
    我最喜欢乘陆驭风熟睡时，偷偷的从屋内跑出来，与秦楚烈一起，到小区的空地上看星星。秦楚烈的脑海里，永远有那么多关于星星的故事，使我陶醉。
    他用言语幻想编造的美丽世界，于我，是天堂。
    秦楚烈的眼睛，永远如星星般璀璨，然而倒映在他瞳孔里的，永远只有我，苏菂水，他说，像天使一样的女孩。
    即使在他的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出色的女孩，我于他，是唯一的存在。没有谁，可取代。
    薛小慕是在我来后的第三年搬来的。那么乖巧，那么天真，总是喜欢跟在我俩的身后，快乐着我们所快乐的，甜甜的叫我：“菂水姐姐。”
    即使大多的时候，她的眼里隐隐有泪光，依然佯装快乐的，笑着。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秦楚烈。而我们的天堂里，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知晓，所以一直卑微，卑微的跟在我的身后，追逐遥远的一个梦。
    她在等待心死。
    而我的心，比她先死。
    没有谁晓得我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对秦楚烈变得冷淡。我将它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拒绝关于他的一切。
    不再枕着他的肩膀入睡，不再在他编织的故事里陶醉，不再在他为我筑起的天堂里，追逐属于我的幸福。
    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夜，陆驭风为我弄了一个蛋糕，和他两个人度过的生日，在我吹灭蜡烛许下愿望后，陆驭风说道：
    “我的菂水，长大了。”
    是的，十七岁的苏菂水，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十岁的眼眸内一片迷惘的小女孩。十七岁的苏菂水，许下一个愿望，让幸福，成为永恒。
    十七岁的我，那么天真，愿意相信，成为永恒。
    秦楚烈依然是哪个温文尔雅的男孩，细长秀气的眉毛，清澈的双眼，干净的笑容，在五月的阳光下，那样的耀眼。
    我从他身边走过，不发一语。路两旁的树枝叶茂密，碧绿青翠。而我的回忆，如枯枝败叶，掩埋在冬日的风中，在无止境的黑暗里，被绝望吞噬。
    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即使他于我，彷如透明。即使我的眼眸里，不再有他的身影。
    即使我，已不再是他的天使。
    他考上了他心仪的大学，在这个城市里，我们约定的地方，曾经，我说我会在那与你相聚。
    诺言并未被他遗忘。
    小慕代替他伴在我的身后，为他传话，传达对我的思念，传达着他的不解。
    还有小慕隐约无法隐藏的心疼，心痛着我刻意制造的裂痕，心痛着秦楚烈，寂寞的一个人，走在曾经属于我的天堂里。
    小慕低下了头，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他想见你。”
    我用手轻托起小慕的下颚，对上她隐隐有泪花的双眼，“不见。”
    我的决绝，击毁了她所有的坚强，泪，开始崩溃。她拨开我想要为她拭泪的双手，起身退后，“菂水姐姐，你在做一件很错很愚蠢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的小慕，难道你，不愚蠢了吗？
    “他真的心里只有你，你，难道不明白吗？”小慕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
    “那，又怎样？我就得，心里有他吗？”我问道。
    小慕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用手抹干眼泪，“你不是天使，绝不会！”然后奔跑出去。
    一直站在门后的陆驭风，终于走进房内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眼睛，问：“你害怕吗？”
    他轻笑摇头，将我拥进怀里：“菂水，害怕的是你。”
    我把头伏在他的胸膛上，拥紧他，人的体温，这样的暖和，却无法温暖我早已冰冷的心。如三月阳光般温暖的秦楚烈的手，早已被我的肌肤，深深铭记。
    我跳下河时，脑海一片空白，当水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时，屏蔽了我的呼吸，水压要将我肺里剩余的空气逼出，冰凉与死亡如此接近。
    仿佛看到秦楚烈包裹在夕阳的余晖中，对我轻笑，那画面如此美好。
    陆驭风将我救起，不断按压我被水入侵的腹腔，“菂水，别离开我，你答应过的，一辈子！一辈子！不能这么短！”
    一辈子短？陆驭风呵，永恒都那么的短，你的一辈子，又算什么？
    我被安置在家中养病，陆驭风一直抱着我，不曾离开。我们是彼此的亲人，唯一的。失去了其中的一个，都不能独活，不能。因此，从一开始，某些事，经已注定。
    第六道电话打来催促陆驭风时他一脸为难，我说：“去吧。我答应你，不寻死。”
    他在我的脸上轻轻一吻，“我的心脏很脆弱，再也经不起一吓，菂水……”
    “公事重要，那个会议，关系着你的前途吧？”即便高烧有点迷糊，我仍知晓陆驭风的境况，“我会活着。”然后我闭上我的眼睛。
    迷糊中我听到陆驭风打了一道电话，然后，他的体温远去。
    我跌入十七岁以来一直冰冷的梦里。
    撕裂的痛，沉重而又压抑的呼吸声，绝望的吞噬着我，一点点地。
    苏菂水不再是苏菂水，有些东西，经已变质。
    “菂水？菂水？”
    我被人从梦中大力摇醒，神志不清地，仿佛看到秦楚烈担忧的脸。
    我失声哑笑，“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你的存在，一直加深我的绝望，在越来越深的泥潭里，我，不可自拔。
    然而三月温暖的阳光，一直陪伴这我，不曾，不曾远去。
    再次张开眼时已天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幔照射进来柔和一片。小慕坐在我的书桌前，伏案而睡。
    我轻拍着我的额头，想了解，到底怎么一会事。
    我的声音惊动了正在浅眠的小慕，她飞快的向我走来，一脸关切，“菂水姐姐。怎么了，有没有好点？”
    我困惑的看着她，一脸不解。
    “你表哥拜托我的。楚烈哥哥和我照顾了你一个晚上，他今早有课，所以先走了。”
    “他？”
    小慕看着我，面色凝重，“菂水姐姐，你昨天做恶梦？”她顿了顿，又说：“你一直在喊不要不要，哭喊着，那么绝望，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我把脸别过去，逃避小慕的眼神。我的秘密，谢绝窥探。
    小慕不依不饶，“为什么？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直不让楚烈哥哥靠近，你在害怕什么？你明明爱着他，抓着他的手不放，又喊着要他走，很莫名其妙耶！”
    莫名其妙？我咬着嘴唇，十指紧握。我的心在笑，笑什么？我也不知道。
    “有什么不可以坦坦白白说出来的吗？”小慕质问道。
    “你懂什么？！”我把脸投向她，尖叫道：“你懂什么？”
    “是的，你都不说，我当然不懂。我相信，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会懂的。”
    “你不会。”我摇了摇头，近乎疯狂的大喊，这么天真的你，又怎么会懂得我的感受。
    “菂水姐姐，我喜欢楚烈哥哥，以前因为有你的存在，我不曾想过介入。但是现在我发现你很不可理喻，我不觉得你和他再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如果你不说，我想我会对楚烈哥哥说，我喜欢他，你，不会介意吧？”她紧握着我的手，“或者，你告诉我？”
    我看着她单纯天真的脸，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纯白如纸，让人，有想要毁坏的冲动。
    薛小慕，天真的孩子呵。我内心深处的恶魔说，毁了她吧。
    既然她想懂你。
    我还是给秦楚烈打了个电话，在最后一刻。
    我们赶到时，小慕正与那个男人纠缠着，衣裙破裂的小慕绝望的惊叫着，秦楚烈冲上去制服那个男人。我却站在原地呆看这一切。
    小慕在一旁低泣，男人被打倒后落荒而逃。我们没有追，为了我。
    秦楚烈将小慕拥进怀里，小慕在发抖，不断地重复“不要，不要。”
    秦楚烈把目光投向我，一脸不解，“菂水，你，为什么？”他的目光洋溢太多的心痛，痛得我，无法承接。
    我抬头，把想要流出来的泪水逆流进体内，“她说，想要了解的。”
    小慕忽然挣脱他的怀抱向我冲来，扯着我的衣服问，“为什么？”她眼里的惊恐与不解让我仿佛看到当年的我。
    我轻笑道，“你说你想了解的，不是吗？”我清楚的看到她瞳孔里的我，笑容有多狰狞。
    她更为疯狂的扯着我，“为什么？为什么？”秦楚烈上前想要劝止她，但这更使她激动，然后，空气中传来衣物破裂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冰凉，我的秘密被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中。
    在我雪白躯体上布满点点爱欲痕迹，陆驭风留下的，每一夜，自我十七岁起，不曾间断。
    小慕呆住了，一脸不敢置信。纯白如纸的她也明白，这到底代表着什么。“你……”
    我却觉得什么也无所谓了，眼神空洞的笑着，“你说你想了解的，所以我……”
    秦楚烈将我拥在怀里，什么都没有说。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全身在颤抖。
    “你为什么没有出现？那一夜，我呼唤你时，你为什么没有出现？”我的泪水迸发而出，失声哑哭，“我好怕，好疼，你在哪？在哪？”我挣扎着要将他推开，他的怀抱让我窒息，绝望。
    “我在这。”秦楚烈紧紧的拥着我，“不会再离开了。”
    “骗人！”我笑着，跌落黑暗中。所有的诺言，都只是美丽的骗人的假话
    醒来时，小慕伴在我的身侧。换过衣裳处理过伤口的她很平静。可是眼内的天真单纯，被太多的复杂情感掩藏埋葬了。她咬着嘴唇，看着我，倔强的拧着好看的眉。
    “我不会说对不起的。”我抚上她的脸，笑道。泪水却又滑落而下，不可抑止。
    “那就不要说，我也不想听。”小慕倔强的别过脸，想将她发红的双眼移离我的视线内。
    “恨我吗？”我又问道，用我的手，扭过她的脸，对上她的双眼，问道。“恨不恨？”
    小慕看着我，良久，才说。“为什么不坦白？为什么？那个人是谁？”
    陆驭风却在此刻敲开门，走了进来。秦楚烈跟在他的身后。
    陆驭风俯身将我抱起，温柔的说：“菂水，我们回家。”
    秦楚烈却拦住他，“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带走菂水的。侵犯菂水的人是不是你？”我清楚的看到他眼里有心痛，还有熊熊燃烧的烈火，代表着愤怒，欲将陆驭风置于死地。
    “侵犯？”陆驭风挑挑眉，似是不解，“你叫那做侵犯？真可笑，我爱菂水，你懂吗？”
    小慕不敢相信，惊讶得睁大眼睛，“你……是菂水姐姐的表哥，你竟然……”
    我抓紧陆驭风的手，我害怕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害怕他，会离我而去。
    “我会去报案！”秦楚烈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不会让菂水这么痛苦。”
    “不！”我尖叫道，“你不能，秦楚烈，你不能这么做！”我近乎发狂的吼叫着，“不能！”
    谁也不能伤害陆驭风。我唯一的亲人。即使我厌恶他在我身上发泄他肮脏的欲望，厌恶他总是不断地在我耳边说我爱我然后不顾一切的侵犯我，即使我哭得声嘶力竭，他从不理会我的拒绝，他固执的要在我的身上留下他的痕迹，证明我是属于他的。
    可是我恨不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唯一的亲人。那场大火后，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他。温柔的拥着我，在每一个冰凉寂寞的夜里，引导着我的快乐，带我离开那个梦魇，给予我新的生活。
    亦是他，使我遇见你的，秦楚烈，你知道吗？我答应要留在他的身边一辈子，即使我厌恶，可是我无法拒绝。没有我，他会死，所以我，只能，逃避你，带着绝望逃避你。
    “为什么？”秦楚烈无法理解的问道：“菂水，他对你干那种事，你还……”
    陆驭风将我横抱起，“有些东西，你们不会懂。”然后抱着我，离开有秦楚烈，和小慕的世界。
    我说我们走吧，到另外一个有花的地方，我要那里的天空很蓝，云很白，还有灿烂的阳光。
    说这话的时候陆驭风正在工作，待我说完后他停下来，看着我，眼光里充满迷惑，“菂水，你，确定？”
    我笑着闭上眼睛，点点头。幻想我将到达的另一个境地，不再有秦楚烈的环绕，不再有使我绝望的幸福，“要不要有，新的生活？”
    陆驭风定定的注视我良久，才站起来，走近拥着我，“对不起。”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叹息，“如果那是你希望的，好吧。”
    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灼灼其华，妖娆夺目。
    我站在桃花树下抬头，染着桃红的粉白，极艳的诱惑，在枝头绽放。
    我侧身回望时秦楚烈站在不远处，被包裹在夕阳的余晖中。我看着他，嫣然一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再一次被用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三月阳光温暖的触摸。
    “我不是天使，从来从来都不是。”我说。
    无论外表多么的纯白美好，内里终究是已经被罪恶沾污了的黑。你的苏菂水，不过是苏菂水，从来都不是天使。
    “那又如何？”我听着秦楚烈带有哭意的话语，“是不是，于我，又如何？我要的，只是你，苏菂水。”
    我淡然一笑，把头伏在他的胸膛上，我的阳光，要随夕阳的没落而消失。
    今后，只有黑夜，包裹着我。
    “再见，秦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