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悠扬的歌声从少女饱满的唇角溢出，女乐的青葱玉指弹奏出动听的曲。
    张青城跟着鸢妖，如今正坐在上官山庄的大殿中。上官朔坐在主人席位上，旁边是他的夫人，君芊语，玲珑客栈的老板娘。
    张青城认得这是《诗经》中的句子，心想原来诗经也可以唱得这么好听。
    在座的人不多，张青城认识的有许多，鸢妖等自不用说，一起来的人都分开坐着，剩下的还有墨溪烟、段晓峰等人，也在嘉宾位上，不过还有些她不认识的，但她约摸能猜出个六七分。
    都是江湖中颇有地位的，貌似还都是年轻人。这场开在大典前的宴会，目的是什么呢？
    “若之，花连城呢？”坐在张青城右手边的章其压低了声音，隔着张青城沉声问鸢妖。
    鸢妖正眯着眼睛笑着听歌女唱曲，听到章其的话瞥了过来，道：“当然是回去了，他只是来为我作证。朝廷上事务繁多，花氏如今重担都在他身上，可不似你，还有时间来参加这场庆典。”
    章其深深皱眉，没反驳鸢妖的话，转过头去了。
    “小其，你在担心什么呢？他这次只是单纯的来帮我而已，不关章氏的事儿。”鸢妖笑道，“你这般大惊小怪的，可不像以前的你。”
    “不是的。”章其摇摇头，“最近朝廷上有变化，章氏和花氏水火不容已是人人皆知，皇上想要借刀杀人，花连城就是那把锋利的刀。若是你，怎能不时刻提防？”
    “你呀，就是随时都绷紧了那根弦，压得自个儿喘不过气。”鸢妖无奈的说。
    章其轻声道：“时间不多了……”
    鸢妖一愣，继而抿唇，幽幽说道：“是啊，时间不多了。”
    张青城在中间听得莫名其妙，但她并没有问，鸢妖要是愿意告诉自己，她会认真听，若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她也不会去追问。
    “尊贵的来客……”坐在主席上的上官朔，抿着微微的笑意，终于在歌声中开口。
    张青城勾唇，好戏开始。
    大殿瞬间静下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女乐们得了君芊语的示意，纷纷躬着身子退出大殿。
    “今天这场短暂的宴会，是上官朔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各位到此一聚。”上官朔缓缓说道，声音回荡在大殿每个角落，看来用了内功。“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上官山庄百年庆典，将在明日举行。除了宴请天下豪杰之外，山庄还希望能够从年轻公子中为小女求得姻缘……”
    张青城疑惑的低声问鸢妖：“他女儿几岁啊？”
    鸢妖微微笑着，也低声回答张青城：“上官庄主有两位爱女，大小姐上官云染十五岁，二小姐上官云汐十四岁。”
    “这么小就想着把她们嫁出去？”张青城惊讶道。
    鸢妖哧哧一笑，“你以为呢？自古女子出嫁便早，莫不然等人老珠黄再嫁吗？”
    “那你为什么不把紫羽嫁了？她也十五了。”张青城撇嘴。
    鸢妖笑意不着痕迹的浅了些，答道：“她不像上官云染和上官云汐生在大家族，必须通过联姻来巩固家族势力。等她自己找到心上人，再说吧……”
    张青城在心里切了一声，那边上官朔又开口了。
    “今日宴请各位青年才俊，也是这个意思……”上官朔微微一笑。
    席上众人面色各异，有人兴奋，有人高兴，有人皱眉，有人深沉。人人都明白，结了上官山庄这门亲事，在江湖中地位将大大提升。
    而这门亲事，又怎是那么好结的？
    张青城揣着好玩的心态，四处看人表情。梦无欢妖娆的对着张青城轻笑，似乎并没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也是，他繁花谷少谷主，自然是不在乎这门亲事的。张青城白了他一眼，又看到李子如竟有些微微蹙眉。咦，他不乐意吗？这机会，岂是说得到就得到的，但他无双公子若是想，想必众人绝不会有异议。张青城咂咂嘴，呵呵笑了一声，偏着头又瞥向其他人。
    大多数人都很高兴，跃跃欲试。看来正常人还是偏多。
    接下来的场面就搞笑了，青年才俊们个个毛遂自荐，说得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大多是什么“我娶了小姐一定好好疼爱她”云云，更有甚者将以后的生活套路都构想完整了，诸如“上官山庄是我家，我要好好爱护他”之类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上官朔一一都以笑脸面对，委婉的拒绝了天马行空者，这些年轻公子们被拒绝后都失望的离开了，渐渐的，大殿中只剩下了十几人。
    张青城抿了口茶，大殿已经安静下来，剩下的十几人都各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言不发。但张青城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较量，刚刚那些酱油完全可以忽略。
    这十几个，是真正的精英。当然，张青城不算其中，她是特地留下来看戏的。
    “各位……”上官朔一一扫过余下的众人，在张青城脸上停留一瞬，想来是不知她是何人，但很快就掠过了，他一顿，“上官山庄在江湖中历来行善积德，威望甚高。但我希望能有男子真正疼惜我的女儿，而不是为了上官山庄女婿这个头衔。当然，我知道余下的众人，都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庄主既然想要找一位真正疼惜令嫒的男子，又何苦如此大张旗鼓呢？”让张青城惊讶的是，先开口的居然是慕落晖，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上官朔，“只怕会适得其反。”
    上官朔微微眯眼，笑着道：“那慕门主认为朔该如何做呢？”
    慕落晖道：“这是庄主家事，在下怎好胡言？在下不过是提醒庄主罢了。”
    上官朔呵呵笑着点头。“那么朔就多谢慕门主了。”
    张青城把头埋在茶杯里，心道两人对话好大的火药味，这上官朔，想要把女儿嫁出去用来巩固家族地位还说得这么动听，真是伪君子。不过，这个慕落晖看起来倒真的如资料上所说嫉恶如仇，特别看不惯所谓正派行事。
    “不知其他人……”上官朔又笑着说道。
    “我倒是觉得，无双公子就是最好的人选。”一直在笑的梦无欢突然开口。
    李子如淡然的望着梦无欢，启唇：“无双愚拙，怎配得上上官小姐，无欢公子说笑了。”
    上官朔笑意加深，跟着说：“无双的能力天下人有目共睹，这番话过于谦逊了。”
    “庄主如此看得起无双是无双的福分，不过无双……”李子如又道。
    梦无欢猛地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无双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吗？呵呵，无双公子不食人间烟火，莫非还贪念红尘女子？上官小姐气质清雅，纯净如莲，才能与无双公子出尘的气质相配啊。”
    张青城心下诧异，梦无欢今天怎么了？怎么就盯着李子如找茬？
    上官朔也笑道：“是啊，莫非是无双有其他心上人了？”
    李子如忙摇头，“自然不是……”
    “哦，原来无双公子不是有心爱的女子啊。”梦无欢又说话，“那何不与庄主做了亲家，也是江湖一段佳话。”
    李子如望着梦无欢，眼神幽深。后者也回望李子如，嘴角轻扬。
    众人都盯着两人，有些莫名其妙。唯有鸢妖淡笑看着两人，眼中透彻如清水，像是看透了一切。
    大殿中安静出奇，突然有人道：“在下觉得，无欢公子与上官小姐也十分相配。”
    张青城偏头，诧异的看着鸢妖，刚刚说话的，正是鸢妖！他正抿着浅薄的笑意，淡淡的回看张青城。张青城一愣，鸢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东西……是守护？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誓要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一样。
    梦无欢紧皱着眉头，盯着鸢妖。而李子如亦是疑惑，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接话道：“鸢主公说的正是，无双也觉得无欢公子与上官小姐十分般配。”
    上官朔虽然也对鸢妖会开口觉得十分惊讶，听到李子如的话回过神来，呵呵笑道：“自然是，只是不知无欢公子如何想？”
    梦无欢却盯着张青城。
    张青城被他盯得发毛，不知道他此时发什么疯，只能抬起长袖做品茶状遮住脸。
    梦无欢突然笑起来，艳若桃花。他转过头，看着李子如一字一句道：“十分抱歉，在下已经有心上之人了。”
    “哦？”上官朔语气不难听出失望之感，“不知是谁家姑娘，如此有福气？”
    “不，庄主说错了，不是姑娘。”梦无欢微微一笑，“是一位男子。”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李子如表情复杂的看着梦无欢。梦无欢继续说道：“他也在这里。是他，张青城。”
    张青城被震得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梦无欢。
    他疯了吗？！
    鸢妖嘴边的笑容仍然挂着，深深的看进梦无欢的眼底，而李子如瞳孔一缩，面色如霜。
    但张青城都没有看到。
    也没看到另一方正在低头品茶的段晓峰身体猛地一僵，茶水荡出杯沿洒在衣上也未察觉。
    上官朔也有些诧异，只得答道：“原来如此，那也只能作罢了。”
    梦无欢挑衅的看着李子如：“庄主，你还有无双公子。”
    上官朔期待的看着李子如，李子如却突然起身，向着上官朔抱拳。
    “蒙庄主错爱，子如当真配不上上官小姐，还请庄主另择佳婿。”
    他称自己为子如，而不是无双。上官朔失望的看着李子如，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了。他很了解李子如，只要他不愿意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丝毫。上官朔只得苦笑道：“无妨，婚姻一事，讲究缘分。无双与小女无缘，不能强求。”
    李子如又道：“子如身体突然不适，先告辞了。”
    上官朔点点头，李子如看也不看众人，直直出了大殿。
    张青城已从震惊中回过神，心想也许那只是梦无欢的权宜之计，他不想娶上官小姐，所以就拿自己当挡箭牌了……嗯，一定是这样，她向自己说道。
    但是……如果，如果梦无欢说的是真的呢？自己呢？自己对他又是什么态度？
    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有过深爱的男生。那是高三啊，年华正好的时候，遇见了像青草一样干净的他，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揉着张青城的短发，叫她小矮子。但不是她矮，是他高。
    可惜高三充满的除了回忆就是忧伤，那是离别的年纪。他和她毕业，去了不同的城市，渐渐没了联系。那是张青城唯一爱过的男生，虽然淡得如同青烟。
    后来交往的男人，节奏快得像是急流，再也不会有当年的悸动与欢欣。
    所以，梦无欢对于自己，也跟后来的男人一样吧？彼此匆匆掠过，停留不久，然后离开。
    这么想，心里就放开了。心里隐隐的难过，就当做没有吧。
    宴会中张青城都低着头，满满酌一杯酒，一滴一滴的品尝。
    “你不开心。”突然有人在张青城耳边说话。张青城抬头，看到鸢妖微笑的脸。
    张青城咧嘴一笑：“没有，我很开心。有美男看上我了，我怎么不开心？这么盛大的宴会，我这种小人物也可以参加，怎么不开心？”
    “不开心就说出来，在我面前不用伪装。”鸢妖伸出手，突然揉了揉张青城的头发。
    张青城愣住，呆呆的看着鸢妖。好像是回到了记忆里，熟悉到让自己难过。
    “为什么哭了？”鸢妖皱起眉头。
    张青城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红红的鼻子，“才没有，你看花眼了！这里不好玩，我们走吧？”
    鸢妖轻笑道：“好，我们悄悄走掉。”
    此时宴会正到高潮，人人都很高兴，无人注意到鸢妖和张青城的离开。
    “哇，还是外面好，你看，星星多漂亮啊！”张青城躺在屋顶上，大声感叹。
    两人出来后鸢妖说有好玩的地方，于是张青城跟着他在庄里东走西走，然后就飞上屋顶了……好吧，的确是个好地方。星河璀璨，夜幕低垂，让张青城沉醉。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张青城叹道，“真好啊。”
    鸢妖低下头看张青城，道：“织女牛郎一年一会，谁不为其哀叹，你倒是奇特。你倒是说说，何来好之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张青城大声反驳。
    鸢妖好笑的盯着她：“思念心上人呢？我说你今晚怎么不对劲。”
    张青城也看鸢妖：“我心上人不是你么？你在我眼前呢，干吗还要思念？”
    “不害臊。”鸢妖笑骂。
    张青城紧紧盯着鸢妖，鸢妖也笑着看她。然后她翻身，扑向鸢妖，抱着鸢妖有些消瘦的身子不动了。
    “怎么了？”鸢妖接住张青城，低着头看她后脑勺，“不开心？”
    张青城闷头不语。
    “因为梦无欢？”鸢妖轻轻抚着张青城的头顶，“我以为你也挺喜欢他呢。”
    张青城偏头：“我喜欢的是你呢。”自己喜欢的是鸢妖，张青城无比肯定。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梦无欢也是过客时，自己的心里就有点难过。还有那个未解的梦，都让自己不舒服。
    “傻瓜。”鸢妖轻叹，“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边院，去天下闯荡，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一个我，不算什么。”
    张青城疑惑的仰头，“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离开边院？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离开了？”
    “跟李子如去麟国吧，那里有你将要经历的未来。”鸢妖避过张青城的目光，“别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次上官山庄的任务结束，你就可以离开边院了。”
    “什么？！”张青城惊得坐起来，鸢妖怎么知道这些事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你要赶我走吗？！”
    鸢妖转过目光，看着她：“不是赶你走，是你自由了。你有空了，还可以回来玩。”
    张青城突然就流下泪水。“为什么？我要跟李子如合作，你就让我离开边院，我不跟他合作了好吗？”
    鸢妖揽过张青城的肩，笑道：“傻瓜，我都说了，不是赶你走，你必须要去一趟麟国，那是你注定的未来，我无法更改。等你见到了那人，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张青城刚刚喝过的那酒酒劲终于发挥出来，眼前一下就天旋地转了，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我要去麟国见谁？”刚刚问完，然后闭上眼睡去。
    “麟国冰姬，碧血。”鸢妖遥望远方，“她将帮助你，凤翔天下！”
    那时，一个边院，一个鸢妖，将在你眼中，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