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2
    只有一个号码，只有一个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号码，只有一个人会打来的号码。
    快要停跳的心，在那一刹那砰然激烈的跳动起来。就像窒息的人忽然间得到空气一般，宫苌川开始不断剧烈的喘息，然后挣扎着伸手去拿不断的响动的手机。
    指尖在不断颤抖着，因为身子在努力地动作所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宫苌川的眼前不断闪烁黑色的光影，却终于在手机掉落在地上，机盖和电池摔出的那一刹那，她彻底的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嘟嘟嘟。。。”听筒里传来忙音的时候，赵奎贤仅有的聚拢在一起的神智瞬间就消散了，疲惫的感觉在四肢百骸不断地蔓延，这一次是真的累了。。。
    宫苌川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很轻，轻的仿佛可以飘起来一样。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又站在了海底。
    真奇怪，为什么自从车祸之后，就总会做这样的梦呢。她虽然很喜欢大海，但是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去过海边，可那时什么都不懂，并没有和大海结下什么不解之缘。
    她在脑子里不停地想，难道自己前世是大海里的虾兵蟹将？？或者该不会就是人鱼公主吧~~想到这里，她还觉得心里比较安慰一些。不过说实话，她喜欢大海却讨厌被困在海底，总有种无边又无力的恐惧和窒息感。
    当她还在纠结有关大海和前世的时候，在不远处，她发现那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好奇和疑惑驱使宫苌川走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好奇果然会害死猫的。那面镜子不同于普通的镜子，映照出的似乎是另一个时空的情景。
    镜子里很多医生簇拥着病床上的一个人，情况好像很紧急，他们不停的喊着什么，手上交递着一些工具，手上衣服上都是血。
    宫苌川厌恶的皱皱眉，她最讨厌血了。刚想别过头的时候，却意外的看清了那个被抢救着的病人的脸，一阵恶寒迅速的袭遍全身。
    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肚子，但是她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没有触觉，没有感觉，她的手是透明的，她的全身都是透明的！
    被屏蔽的记忆忽然洪水一样回灌到脑子里，小西瓜，医院，窒息，电话，赵奎贤。。。最后是死。。。
    难道她现在已经死了么。
    可是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了呢？她的小西瓜还没有足月，她甚至没有保住他们孩子的性命就这样死了！最后的时刻她没有接他的电话，没有最后再听听他的声音。。。
    她死了，如果能够就这样神形俱散了也可以，所有痛苦都可以摆脱掉了。但是为什么死了以后，没有了肉体，但是记忆却依旧存在，意识却异常清晰？！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痛苦、不甘和深切的后悔。。。
    她想到赵奎贤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会知道她死去的消息，知道她死的时候，可能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在他拨着她的电话的时候，就在他还祈祷着一切都平安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他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心？
    而可恶的她，却还在他为她担心为她困扰为她悲伤的时候，想以死来报复他，作为他一生不能愈合的疤。。。最后她的妄念实现了，没给他留下孩子，没留下一句两句不舍，没留下最后的温柔，只给他的人生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痛。所以——她后悔了。。。
    她后悔了，在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时刻，深深地后悔了。
    那个时候，在他求她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时候，她虽然什么都不能给他，但是至少她还可以答应他的，答应他好好地珍惜自己的生命。然而唯一能答应他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也被她残忍的拒绝了。
    原来，她有多爱他，就在多残忍的伤害着他。。。
    终于不能再忍耐了，宫苌川瘫坐在地上恸哭起来。
    她的眼泪不停的掉落，马上就融进蓝色的海水里不见了踪影，她发出痛苦的呜咽，也被无尽的水幕一点点吞噬。
    没有人责怪她，没有人原谅她。没有人惩罚她，没有人救赎她。没有天使和上帝，没有撒旦和恶魔。在漫长的想不到边际的海底，她要一直这样无人理睬的独自背负着悔疚和痛苦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年复一年。。。
    “你为什么要哭？”一个稚嫩却格外好听的声音在宫苌川的身边响起。可是她太过伤心，已经无暇理会周围的事情。
    而那个声音却锲而不舍，“不要哭了。”他似乎还用手去碰宫苌川，小小的手轻轻的摇着她的肩膀。
    感受到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暖，宫苌川愕然的抬起头。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白皙的皮肤，可爱的面容，小小的年纪却长了一双动人的眼睛。
    最令她惊讶的是，那双小手，竟然可以触摸得到她透明的身体，渡给她安心的温暖。
    “在海底不应该哭的。因为即便你哭了，别人也看不到你哭了，如果没有珍惜你的眼泪的人，就不能让自己掉眼泪。”他皱皱小巧的鼻子，想了想之后又开始摇头，“其实在海底，你才应该哭的。因为你难过了，就可以任意的哭，不会让别人看到，别人不会取笑你，关心你的人也不会心疼。”
    宫苌川情不自禁的想和用手去触摸这个精灵一样的孩子，看着他，有种莫名的感情在心里不断膨胀。“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年龄。。。”也许是因为觉得他如此小的年纪也会同他一样，在这无边的海底，而感到惋惜和心疼吧。然而手抚上小男孩的脸时，触手的是一片湿润。宫苌川的心，忽然间像被重物撞击了一样，沉重的疼痛。
    “所以你现在就是在默默的流着别人看不见的眼泪么？”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懊悔让别人捕捉到了他的眼泪。明明是海底，以为会被掩藏，为什么她会看见他的眼泪，明明以为这样就不会让关心他的人看到，不想让她担心的。
    “我来这里是要想一些事情。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人，都会在弥留之际灵魂离开肉体，来到一个别人无法到达的空间。在这里可以安静的用最后残存的一点生命气息，想明白一些事情，选择再做一些事情。”
    “是这样啊。。。那么我还可以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回答我最开始问你的问题。”小男孩粉扑扑的脸稍稍扬起，带着天真的孩子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
    语气如常，眼睛里却带着一定要探寻到答案的倔强。不知道为什么，宫苌川觉得那孩子的样子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亲近，那种神态，就好像那个桀骜固执的人一样呢。
    所以她淡淡的笑了。
    “因为我很舍不得我爱的人，我也没能给我的孩子降临在那个世界的机会。”
    “可是你现在又笑了。”
    “这该是我最后的时间可以安安静静的想想他了，可能是因为快要死了吧，我并不觉得以前经历的有多痛苦了。相反我会很感谢能够与他相遇，相知，相爱。这已经是我人生中至高无上的幸福了。”宫苌川又笑着碰碰小孩子的脸，“而且在这里遇到你，也会让我有种仿佛与我的孩子相遇的亲切和满足。”
    “恩，原来是这样的，我明白了。”小男孩咬着嘴唇点点头，似乎有什么恍然大悟了。
    “恩？”
    “原来所有人的眼泪，都是因为有深深爱着的人。可是我还是希望爱可以让人一直幸福，哪怕只是安宁也好。”
    “你真是一个独特的孩子，像一个精灵一样。可是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临着死亡这么残忍的事情呢。。。就像我的孩子，他一定也会像你一样，是个惹人喜爱的宝贝，可是，我却不是一个好妈妈，哪怕只是短短的十个月，也不能好好的保护他。”
    “你不要这样想，你的宝贝一定不希望你这么想。就像我一样，虽然我可能不能再生存下去了，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怪我的妈妈，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离开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我而一直难过。这样的话，反而我会更愧疚，因为我还没有好好的爱过她。。。”
    “真的是这样么。。。”
    “是的，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你的宝贝才不会愧疚。”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似乎要忘记了我已经是快将死的人了。其实我最后的愿望只是希望他可以一直不希望我死去的消息，然后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你一定很爱那个人。就像我的妈妈也同样的爱着我的爸爸。但是妈妈却最终不能和爸爸一起，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相爱却不可以在一起。”
    “如果世界简单的只要相爱就能个随所愿就好了。或者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的话，我希望可以换一种方式，换一种方式，只是简简单单的该多好。”
    “可以的，只要你希望。”小男孩很坚定的说，眼睛里是琉璃一样的光芒，“所以，为什么不继续活下去呢。活下去，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就当所有都会重新开始。”
    “重生。。。”重新与他相遇，相知，然后相爱。默然相守，寂静喜欢。。。
    “我可能要离开了，但是我很开心。和你在这里相处，让我很满足，就像在母亲身边一样。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在找寻一些答案，然后去完成我最后要做的一些事情。不要对你的宝贝觉得愧疚，因为他一定感受的到你的爱。”
    小男孩的脸颊红扑扑的，他眯着眼睛笑，然后不由宫苌川再留恋和不舍，就倏地消失了。他的来，他的去，都那么像一个天使。
    宫苌川久久的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心里满满的却又觉得缺失了什么。其实，多想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亲亲抱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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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奎贤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海洋里漂浮着，然后慢慢的向下飘落，无边无尽的深海，意识再一次陷入黑暗。
    直到有温热的东西在碰触自己的脸，他才渐渐苏醒，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就得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睁开眼睛，落入视线的是一个白净漂亮的小男孩儿。他慢慢拿回自己的小手，然后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微笑起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孩子，但是赵奎贤一瞬间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柔软的撞击了一下。有种怪怪的感觉在心里纠结，是一种温柔的隐痛。
    他支起身子，那个孩子就乖乖的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脸上还保持着同样的微笑。是这种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微笑，甜甜的很满足。
    巡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是有蓝色的海洋，若不是他看到清楚的映在那孩子漆黑瞳孔里自己的模样，赵奎贤甚至要以为自己变成了一条鱼。那么这里会是自己的梦里，或者是已经死后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想到死亡也并不觉得因此而感觉到压抑，反而心情一点点开始轻松温暖起来。
    “小朋友，”赵奎贤很少和小孩子有接触，所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沟通，所以想了很久，才找到这样的称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害怕吗？”
    小男孩抱着双膝摇摇头，“我是很勇敢的孩子，所以一点也不会害怕。”
    赵奎贤见他稚嫩的脸上显出骄傲的神色，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对这孩子有种亲切感。因为看着这样的他，就好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一样。
    恩，越看越像呢。倔强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浓重的眉，甚至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我是来这里找我爸爸的。”在赵奎贤细细的打量她的时候，小男孩又开始说。
    赵奎贤挑挑眉，疑惑的问，“来这里找你爸爸？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确定能在这里找到他？”他实在疑惑，这里可是深海海底，怎么会有小孩子来这里找爸爸。虽然，他也知道现在自己同样身在海底和他对着话，也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小男孩坚定地点了下头，不容质疑的语气，“我当然知道这是哪里了！”
    “哪里？”赵奎贤知道自己挑起了小孩子的胜负欲望，所以想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个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的孩子，说不定是长期居住在这的，所以说不定会帮他解答一下有关这里的疑虑也说不定。
    小男孩仰起头，一字一句格外认真的说，“这是能找到我爸爸的地方！”
    登时间赵奎贤一脸黑线——果真不能跟小孩子认真的。
    “呃。。。”赵奎贤哽了哽，然后伸出手笑呵呵的揉揉小男孩的头发，“恩恩，我了解我了解~~~”
    结果这招真的很管用的，孩子立刻变成了小顺毛，似乎很依恋这样的感觉，受宠若惊的默默感受着。赵奎贤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下自己“通杀”的魅力，但是其实细细的感觉，自己心里竟然也升腾起一种温暖，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拍着自己孩子的头一样。
    自己的孩子。。。他又幻想什么呢。。。那个说想要和他有一个孩子的人，现在在等待着她和另一个人的宝贝降生。。。她和另一个人的宝贝。。。
    这个时候可能赵奎贤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皱起了眉毛，小男孩却因为很认真的在看着他，所以即便只是微笑的变化也被看在他的眼睛里。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他有点难过的问。
    赵奎贤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明明表现的很和善的啊。。。
    “不是啊，小孩子很可爱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鬼~~”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自己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孩子也会像我这样呢？”再次追问。
    赵奎贤有点僵硬，很久以前，医生诊断宫苌川不能生育的时候，他担心会让她有压力，担心她会伤心自责，所以就告诉自己从不要去想。但是当上天给了宫苌川一个奇迹的时候，自己无数次在心里暗暗的想，如果那个孩子是她和他的，是宫苌川和赵奎贤的该多好。
    哎，自己为什么这么可悲。。。
    为什么这个小孩子总是不停的提孩子的问题呢，他听得很闹心啊。。。
    “小鬼，”赵奎贤凑过去问，“你是不是很想你的爸爸？”
    小男孩一听这话，忽然被戳到了伤心处似的，神采熠熠的眼睛眨了眨。“我特别的想爸爸。”他认认真真的看着赵奎贤，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爸爸从来没有陪过我，没有抱过我，没有给我唱过歌，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啊。。。赵奎贤在心里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竟然把话题转移到小孩子的伤心处。他要走怎么哄呢。。。不过这个孩子也真的够可怜的，他的爸爸竟然都没有见过他，一定是抛下他和他的妈妈走了，真是个挨千刀的！！
    “你可以抱抱我吗？”小男孩仰着头，满脸的期待和憧憬。赵奎贤正愁怎么哄他呢，这个请求自然会答应了。
    他看着小男孩红扑扑的小脸，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种奇特的感情，让人看了会不自主的想要好好的疼爱和呵护。
    赵奎贤温柔的笑着，就像在用一种父亲的温柔，轻轻的揽着他小小的肩膀，温柔的抱在怀里。在一开始见到这个孩子时就隐隐的生长在心里的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茂密。
    这种感觉，竟然温馨到忧伤。
    那就是父爱吧——真的好想替那个失职的父亲好好的温暖一下这个孩子，哪怕只有这一个怀抱，也要倾尽自己的力量，把他所能表达的爱全都倾注到这个怀抱里，甚至，就像在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像在抱赵奎贤和宫苌川的孩子一样。。。
    “我想让爸爸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爸爸，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如果爸爸知道我的存在，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是最爱我的人。”怀里传来小小闷闷的声音，带着稚嫩的颤抖。
    “傻孩子，做你的爸爸真幸福呢。”
    赵奎贤更宠溺的拥紧他，这个孩子的身子，有点冷，好想再给他些温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因为抱了这样一个小孩子，从不轻易流下来的眼泪，默然的就从眼角滑下来。
    “我好想再多和你呆一会儿。。。但是。。。但是我必须要离开了。。。我很满足了，想要休息了。。。”小男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让人心疼。
    “不再继续找你的爸爸了吗？”
    “不用再找了。你不是说做我的爸爸很幸福嘛，那么只要我知道爸爸会幸福就好了。”
    赵奎贤再次揉了揉小男孩的头，真的很舍不得他走呢。
    看着他一点点远走的瘦小的背影，那种感觉就像要离开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却又不得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