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上等的女儿红，在琉璃杯中流转清光万千。
    “你个女儿家，喝个劳什子酒！”看着掀帘而入的你，我眼角莫名一丝抽搐。不记得是在何时认识的你，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却要整日嚷着要去游走江湖，除强扶弱。我时常羡慕你的豪爽，只因我被那所谓的礼仪道义束缚得紧紧的，不敢这般放肆。
    我淡然看着你夺去我手中的琉璃杯，然后仰头饮尽。
    你的身手愈来愈快了……
    “什么，楚缅不要你了？这个死男人就是薄情寡义！哼，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咱不独守他这颗葱！”听着你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我苦笑着没有出声，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哭出来。
    半晌，你见我没有反应就靠过来，手轻轻拍着我的肩，嘴里哼着那首遥远的童谣，我竟一时沉醉在你柔软的低吟中——那年我们都是十五岁，如今想来，已恍如隔世。
    妙龄年华，是在一起偷人家地里南瓜的年纪，是在一起疯得像个野娃子都还不在乎的年纪，也是喜欢挤在狭小的秋千上高声唱着童谣的年纪。但是毕竟性格有异，没了多久就分开了。
    儿时的一切于我都不过是人生陪衬的一笔，没有太过惊艳的色彩。只是我还依稀记得你倚在树下落寞的身影，绯红得黯淡无光。我竟然忘了，哪怕你再怎么豪迈也终究是个女儿家，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再一次得知你的消息是在七年后。你加入了武林上一个庞大的势力组织忆香阁并被阁主钦点为五大护法之首。顾青卉的名字愈来愈多地出现在江湖的刀尖浪口之上，而你不可多得的才华竟是成为了武林又一段传奇。
    而我，只是个被丈夫休去的妻子。
    面对如此惊才绝艳的你，我不可避免地嫉妒了。
    你突然捧起桌上一坛女儿红倒进琉璃杯，然后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酒花四溅，凄迷得犹如一开即碎的花。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你那般疯狂，喝得酩酊大醉，才明白这盏女儿红是用来浇两人之愁的。
    你伏在我肩膀上恸哭。谁能想象如今江湖上指日可待的女霸主竟然哭得如此毫无遮掩，必定是伤心到再也无法伪装了吧。
    “阁主要我去杀他，可、可是我……我下不了狠心呐……”
    “不值得。”我没有多说，仅仅三个字，也没有过问那个“他”是谁。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人只有在亲身经历过痛苦之后才会有所感悟。
    所以有时我在想：真的很谢谢你呐，楚缅。因为你让我看到了爱情绝望的一面。
    突然珠帘后剑光乍起，一道绮丽的光芒击碎了满桌的女儿红直指向你的眉心，然却在仅离一寸的地方急促反削。几缕发丝从耳边划下，而你始终紧握着名剑，并没有抵挡。
    敢问天下群雄，有几人能伤到顾青卉一分？
    “是忆香阁主派你来的吧。哈，想不到我萧某虽一生碌碌无为，但竟值得让顾姑娘亲自出马。来，拔剑吧！”他就执剑立于方亭之外，我并不知其模样。但能让你倾心，想必也是一表人才吧。
    “谢谢你……”你忽然转过头，一字一句正色道。我看着你渐渐漫上死灰色的双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酒中……下了鹤顶红。其实我知、知道，这一战我必死无疑，谢谢你，至少让我死得不那么难堪……”你艰难地覆上我的手，在我耳边留下最后一丝低喃。
    “好姐妹，我，不怪你……”
    你的手变得冰凉，一股无力感刹时充斥了我的心扉。亭内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女子是尸身从椅上跌下来碰撞地面的钝响。你的双唇犹如迅速衰败的花瓣，血沫从嘴角溢出，迅速变黑，染得绯衣更加触目惊心。
    亭外的人似乎是半天没见有人应战，一支剑蓦然挑开珠帘。我只听得帘后发出一声低吼。
    那是一种愤怒、不甘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咆哮。我在他的声音里分明听出了对你的爱意，却在这一刻生生夭折。
    我看着他惊愕的神情，淡然举起桌上最后一盏完好的琉璃杯，然后松手任它摔下去：“顾姑娘说，这一战她是败了，望你好好活下去。”
    有人说过，嫉妒是盏鹤顶红。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一抹极其绚丽的剑花在他身上绽开，然后溅出绯红点点，垂帘上的珠子顺势落了满地叮响。
    原来友情这么殇，且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