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杀戮的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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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上海的蕴藻浜。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站在战壕的一块突出地上,西风劲猛,猎猎地掀动他的一身美式军服。残阳如血,映得满天血红,把他酷帅的脸庞涂得金黄。宛如一尊铜像,矗立着,西风猎猎,也好像不关他的事,太阳沉浮,如同落叶,伤感的是秋,而非他。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岸,却不宏伟壮大,但也并非形同竹篙,只见往上瘦立,不见丰硕。有若天造的身子,增点过肥,减点见瘦,周身匀匀称称地透着一种潇洒和英气。如果不是他目含精光,手抚腰间的一把三尺剑,别人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赴考的英俊儒生。因为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白晰透红,神情是那样的纯朴,傲然笔立的鼻子,也隐隐透出童真,好像要与龙飞似的眉遨翔天下。岁月的风霜,像是与他无关,战场的血腥,仿佛是已是昨天的事,与他扯不上丁点干系。
    但望一望1937年10月初的天空,望一望蕴藻浜周围的战场,那尸横遍野的惨烈,却像长江的涛声,声声叩动他的心弦。他酷帅的脸抽搐了一下,分明隐隐现出几只字来,“仗不能这样打,仗不能这样打啊。”
    沉痛的心音,只有他能听到。只有如血的残阳,才仿佛听懂他的意思。
    遍野尸横,有的被机枪扫得拦腰折断,有的被炸弹炸得血肉横飞,有的胸口洞穿着十几只枪眼,有的挣了几下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都是来自湘军、川军、桂系的兄弟部队。
    不用闭上眼睛,他都分明历历在目,一连一连的战士跳出战壕往前冲,一连一连的战士就像往火海里跳,在日军强大的火力之下,整连整连的战士,就像韭菜一样,瞬间即被齐涮涮地割掉……
    这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拿人去当枪靶子啊。
    心里不由冒出一股怒火。
    还没来蕴藻浜接手战场之前,他已觉得这仗打得荒唐至极、愚蠢至极,连最基本的兵法都不懂。
    这蕴藻浜一带,地势平展,遍野沟河,既无山可居高临下,亦无关隘可以守险,面对装备强大的对手,无疑是以卵击石。
    下午,当他率领财政部的特警团接手阵地,迅速布置好阵形之后,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准确说,他的身份是中央财政部特警总队第二支队上校司令兼第四团团长,直属财政部长宋子文。
    望着尸横的野地,越发增强了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想归想,所有的想,他都压在心里,并没流露出来。
    只有身边的孙晶英,他的第二妻子,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怒火。
    “夫君。”
    孙晶英本想脱口喊,话到嘴边,她马上收回,转而道,“张司令,请安排我的任务。”
    张立仁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孙晶英,硬朗的答,“不行。”
    孙晶英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卫员赵广尚,赵广尚识趣地离开,立在数丈外。
    盯着张立仁,孙晶英俊俏的脸蛋也霜了起来,生气道,“张司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数?”
    张立仁不由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和孙晶英青梅竹马,自小就一起生活在安徽庐江县城。张家是名门望族,孙家是书香门第。张家两兄弟,立仁、立义,孙家两姐妹,美英、晶英。两姐妹同时爱上了张立仁,同时又嫁给了他。他称她俩是大乔和小乔,两人就禁不住“嗤”声笑了,“那夫君你就是当世周瑜了。”
    遥想当年,大乔和小乔不但美貌绝伦,且柔情似水。道一句都仿若春声,说一声都如若梦呓。身似莲摆柳摇,眼若尚月流光,风情万种,哪里会与生气扯得上边?
    孙晶英却生气了。
    张立仁赶紧柔下脸来,露出了笑容。
    “别笑,张司令你别笑。”孙晶英警告道。
    张立仁马上收起笑容,反问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哼了一声,孙晶英一字一眼地道,“你忘了当年在周瑜的墓前是怎么说的?”
    当年?
    是哪一年?
    张立仁真有点为难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打懂事起,每年的清明前后,他都要捧着身上这把周瑜剑,和美英、晶英一起到周瑜的墓前拜祭。粗粗算下来,也去了十几回吧。每回所说的话都肯定不同,怎么能猜到她说的是哪一回呢?
    “与战争有关的。”孙晶英及时提示。
    张立仁想了一想,“呵呵,我记起来了。”
    “严肃点,张司令。”孙晶英严正的道。
    张立仁便不笑,“我当时是说过,如果发生战事,我就和你一起叱咤沙场。”
    “那张司令你说,让我干呆着,也叫叱咤?你该不是连叱咤二字的意思都忘了吧?”孙晶英一口一声张司令,司令得彼此好像没了夫妻的情份。
    张立仁被逼得没了退路,只好道,“那你想如何?”
    “下连队。”孙晶英答得很干脆。
    “下连队干什么?”张立仁故作不解。
    “张司令你放心,我不抢你手下的官,我只要能去杀敌就行。”孙晶英寸步不让地说。
    张立仁瞧了瞧孙晶英,“行,换上男装,到一连去。”
    “是,多谢张司令。”孙晶英“啪”地对张立仁警了个礼,轻盈盈地离开了。
    望着孙晶英的背影,张立仁不由摇了摇头。
    转过身,张立仁举起了望远镜,观察日军的前沿阵地。
    随着风的掀动,他腰间的周瑜剑也微晃。
    如果你认为他腰间的剑,是用来作点缀,是公子爷的玩儿,是中正剑的身份象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剑,之所以叫“周瑜剑”,并非这把剑曾属周瑜。而是,张家的先祖在宋朝抗击蒙族的时候,专门打造的一把青龙剑。
    如果仅仅是把青龙剑,也没什么特别。关键是他的先祖用这把青龙剑独创了一套剑术,剑术的招式里,蕴含着周瑜的用兵谋略。及至明朝,朱元璋采取愚民政策,连益智健脑的象棋都禁,张的先人,又将象棋精华融入剑术中。
    因这棋,他这把周瑜剑还有一个别名:“七子神剑”。
    剑号取作“七子神剑”,一是含象棋的七个兵种,将士象车马炮卒。再者,也就是更深层的意境,不但将七子的千变万化融于剑,而且更体现着“将”的美的极致,“士”的忠贞不二、视死如归的大气;“象”的方正刚直;“车”的纵横天下、威震八方的豪情;“马”的神诡莫测;“炮”的能飞能翔的轻灵;“卒”的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既融七子于剑,又融于人;融于武艺,又融贯着人的品格。七子后面面还赋予“神剑”,乃是暗喻着“七子神剑”,不但如神一样,既可使人超越,赢得人生大惊、大喜、大美,品享生命的真谛;又可叫人须臾见血,与生吻别,与死相拥。
    早几年,当张立仁从西点军校毕业回来,荣任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中尉队长,他父亲张超崇专程从庐江捧剑而来,将周瑜剑亲递给张立仁。
    望着父亲,他真是无言地感激。
    张超崇的脸色却严峻,“立仁,不是我这当爸的杞人忧天,而是它在剑架连响了几晚,仿佛‘将军、将军’的喊,我岂能不懂它的意思?你是我们张家目前唯一的军人,我自然要把它带来交给你。”
    “爸,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张立仁激动地答。因为他很清楚,宝剑赠英雄。虽然他刚从美国回来,刚任中尉队长,还没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父亲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对他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况且,国内的战乱不知何休止不说,国际形势也不容他乐观。1927年他在西点军校毕业,便应邀游历欧洲,考察了英、德、法、日等国的军事。单从军容来看,英、法就摆出一付老大哥的样子,显示出一种骄气。骄兵必败,这是常识。他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德、日的军队令他感到担心,德、日之军不但纪律严明,更有如卧薪尝胆似的,随时都会变成一群凶残的狼。
    张超崇望着他,满意地笑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太阳滑落山,天边仍挂着红霞。几只鸟在空中凄厉,仿佛在哭泣被战火毁掉的家园。
    凄厉之声,声声揪心。
    声碎之下,又是一种杀戮后的静。
    他爱的仿佛就是这种静。
    静,他周身布满听觉。
    仿佛要在这静中,听出谧谧的山音。
    仿佛与静致远,听古人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跫音。
    生命远去,永恒,是否还有种深入灵魂的永恒,留在河上、枝叶上、怪石上……
    这静,是片刻的祥和。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停在他的身后,接着,他就听到特务连景有为连长的铜钟大吕,“张司令,特务连景有为前来报告。”
    张立仁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望着景有为,“请说。”
    “是。根据我们的侦察,日军的阵地,只留下一个加强连防守。他们共有16挺轻机枪、12个掷弹筒……”景有为一口气地报告了有关情况。
    张立仁点了点头,然后对景有为道,“继续保持对日军的侦察,一有情况,马上向我报告。”
    “是。”景有为高声地答,然后转身离去。
    张立仁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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