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风流云散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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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夜晚格外疏阔沉静,天上的星子不似夏日的密集熙攘,亮得又远又冷,地面的影子也是殉道者般的瘦挺孤傲。
    风际莲跟随曾故游走在村子的泥石小道上,夜已经很深了,但几乎家家户户窗口都透出光来,见身旁女子略显诧异,曾故游微笑着解释,“他们知道我先前出去了,所以特意留的灯。”
    随着脚步声的离开,他们身后的灯火一盏盏安静地熄灭。
    直走到村子东头尽处,视线里出现一座低檐雪壁的房屋,橙黄的灯光不仅爬出了窗格,也从虚掩的木扉间溜出来,曾故游挺住步子,“我们到了,风姑娘,请--”
    素衣的女子咬断手中线头,偏过首冲他们浅浅一笑,“回来了。”看见风际莲,她似乎并不吃惊,眸光微微一动,便起身斟茶,“风姑娘深夜奔波,身子一定冷了。过来喝杯热茶吧。”
    热汤入腹,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风际莲捧着杯子,透过袅袅水气望着对面女子清透的双眼,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风姑娘,你是想问我尉迟公子的毒该如何解吧?”若离清楚瞧见风际莲眼中的急切和。。。害怕,便先开了口。
    风际莲虽然心事重重,在近距离地看清若离时也不禁想,世人形容美人会说从画里走出来一般,女仙的风姿却能羞杀天下丹青圣手。
    “她说如何解而不是是否可解。。。”风际莲抓住女仙问话里的微妙语义差别,顿时觉得心头亮起一丝火光,忙道,“请仙子告诉我寒毒解法,在下不胜感激。”
    若离还未回答,斜靠在墙壁的曾故游突然插话,“对不住,风姑娘,尉迟公子的寒毒根入骨髓,无药可解。”
    风际莲顿时面色煞白,美目圆睁,她急急地去看若离的脸色,见她敛眉不语,整个人委顿下来,颤抖着双唇喃喃道,“不。。。不。。。你骗我。。。不可能。。。”
    曾故游一咬银牙,“我们没骗你。风姑娘,造化之力,无人可扭转,你还是看开些罢。”
    “不对!”风际莲突地击桌站起,竟震翻了茶杯,她几乎是厉声道,“一定是尉迟时与叫你们这样说的,修见的毒可以解,他的为何不可?明明中的都是侵蚀神智的毒!”
    她的声音低下去,一字字杜鹃啼血般哀切,“求你们告诉我好不好?”她上前一步抓紧若离的手,“我知道,一定是有法子的,但这法子可能伤到谁对不对?我不怕的,如果有人要做牺牲,我愿意!”
    若离的明眸像波中月华般闪动不已,双唇却依旧紧闭着。
    “如果,”风际莲看进她的眼里,“如果是他的话,你愿不愿意?”
    若离身躯一震,眼光转向不远处的曾故游,待她的目光重新转向风际莲时,风际莲微微笑起来,她知道,自己赢了。
    三月的细雨,缠绵悱恻得像一个薄丽的梦,青衣的公子站在江畔,看流水悠悠不还,千帆过尽不重;他身边的俊秀小厮笼笼衣襟,顺着公子的眼光望向江面,撇嘴道,“公子,你已经看了快一个时辰啦,这江上的帆还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不一样,”青衣公子叹道,“千帆之中,只有一面和你有命定的缘份,当她进入你的视野,你一眼就会明了,她和别的都不一样。”
    小厮听不懂他说什么,却只觉得他的语气很是萧瑟哀伤,便扯出一个笑脸,“公子,你看,柳枝都抽条了,春天到了啊。”
    青衣公子置若罔闻般,一阵清风吹起嫩青的柳枝拂过眼前,他伸手去捉,风却迅速带走了它,手心只留下一缕湿意,小厮看得好奇,“公子,你在干嘛?”
    “我,我在捕风啊。”
    “公子,你。。。你傻了?风怎么可能捕捉得住呢?”
    青衣公子闭目苦笑,风轻抚着他的青鬓,他在心里低语,际莲,你最终,还是从我生命里彻底离开了。
    他记得自己后来又见到那个叫虚狼的青年,在虚狼面前,他只觉得愧疚;当时他不断地说着抱歉,如果不是自己提出要和风际莲同行,如果不是自己中了寒毒,如果不是这样不堪的自己让风际莲喜欢上。。。
    “不,不是你的错。”虚狼的眼睛亮的像狼一般,“虽然我希望这世界从来没有你这个人。”
    “你能温暖一阵风吗?”
    他至今清楚的记得虚狼说这句话时眼中的荒凉和无奈,他一时间无法辩解他的意思。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就像一阵从天末吹来的风,注定终生流离”
    “是的,阿风看起来简直完美无缺,可你知道她吃过多少苦,遭遇过多少伤害和欺骗吗?”
    “所以,哪怕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寻和期盼,其实,所谓的真爱和幸福,她内心是不信的。譬如你,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才能安然坚定的爱着你,后来你们终于从相疑到相知,她却依然选择我。因为虽然她一直想更深的了解你,可她并不确定,相知过深后还能继续相爱吗?”
    “譬如我,哪怕我说过为了她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也许在她听来,如果我们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这句话自然作数。可如果我们是相爱的恋人呢?离了修竹帮的庇护,明焰宫会毫无忌惮地追杀我们,那个时候,疲于奔命的我们在一次次的生死威胁下,在生活的风刀霜剑下,所谓的爱,又能撑多久呢?我们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彼此抱怨?”
    “所以她最终选择决绝的离开,留下爱,永不泯灭。”
    “在他人眼中,风际莲成熟聪明,是的,她的棱角被已生活磨得圆润,可她始终没有真正屈从生活,她还是天真地保留着心底的爱和梦想,她本可以忘掉你,拒绝我,嫁给莫修见安逸地度过一生。”
    “他们才是心中有毒的人,我这辈子,从没真正解过谁的毒。”
    “我唯一不后悔的,是我真心地爱过他们。”
    说完这些虚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一身白衫在风里簌簌作响。
    那一日的最后,若离还是说出了解毒的办法。在西北酷寒之地,生有一种异草,服之能够明心神,正魂魄,但此草长在极寒之窟,非阳刚内力极深厚者不可入,虽则传言明焰宫先人留下的宝藏秘籍也在寒窟,但这些年来,除了天涵教的始祖含水,还不曾有人出入过。
    因为寒窟不仅冰冷得人体无法承受,还有可以迷惑心魂的毒,含水的修为已臻化境,内心洞明,皆之内力独步天下,才能成为那唯一的一人。
    她进入那寒窟是因为当时中原江湖传入一种奇毒,此毒由西域火岛的毒草提炼而成,能够击溃人的心智。好在此毒刚有苗头时便被含水发觉,她联手各大帮派堵截毒药来源,查毁现有毒药,并进入极寒之地寻解药。
    谁知数百年后,又有人偷偷地炼此毒药,名满天下的“小卧龙”尉迟时与和修竹帮帮主莫修见便成了受害人。
    天涵教十七代弟子若离手中仅剩的一粒药丸给了尉迟时与,服过“火焰珠”的风际莲进入寒窟取来奇草救下莫修见。
    据说尉迟时与中毒很深,奇草也未必能完全压制得住毒性,天涵教的药丸由含水加入其它药材所炼,方才有良好效果。但之前风际莲还未取出奇草,尉迟时与竟暗中将药丸让给其好友修见。
    直至风际莲取来药草救醒好友,他才愿服之。
    “火焰珠”需得阳刚的内力催养十年,吞下才能出入极寒之窟,风际莲得到宝珠时,才过了九个年头,她最终为寒气所伤,香消玉殒。
    风际莲将剩余的药草叫给若离,让她炼成药丸以防武林另有人受害,寒窟之中的确有宝物和秘籍,秘籍是明焰宫先人所著,她一并带出交给现任掌门,但要求明焰宫今后不得再为难偷窃“火焰珠”的虚狼,不问世事已久的若离竟出面为其求保,明焰宫只得一口应承。
    诡恶寒毒复现武林,本就分离崩析的江湖又起横波;临流村义士归顺张家军,天下格局难料走向;在这风云变幻的朝代,又有几人记得,那个风一般流离终生的女子呢?
    一身孝服的虚狼独自走在喧闹的街上,周遭人声鼎沸,他只觉得身处死寂的荒野。
    他已辞去修竹帮大护法的位子,那个位置现在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也真的做不来,原来,他以前只管随心地上表意见,下达命令,不仅从未出过差错,还屡屡被赞,是因为有阿风在背后支撑他啊。
    在人世的荒野,他和阿风曾相依为命,虚狼一直以为自己在用锋利的爪牙保护她,直至她永远离去,他才发现,一直用圆融的智慧,深沉的性情保护着自己的是她啊。
    “咳,这位小哥。”一个略显低压的嗓音唤住了虚狼。
    虚狼苦笑,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人人避之不及吧,究竟谁会触霉头?
    他抬眼一看,是个布衣的汉子,面相很普通,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那汉子在道旁支个摊子,自己盘腿坐着,怀里抱了只二胡。
    “我现在不想听曲子。”虚狼当他是卖唱的,冷冷丢下一句就要走人。
    那汉子倒笑了,自报家门道,“我叫阿鲁勇,是个江湖浪客,闲来也会编些曲子唱唱,这位小哥,你真的不愿听听么?”
    虚狼驻足望向他,寻思,阿风说过,看人不能只看面,这个人。。。他对上阿鲁勇深黑的眼,突然觉得,这人一定对自己没有歹意,“你唱吧。我想听。”
    阿鲁勇左手揉弦,二胡“咿呀--”地响起来,低沉的音节之从双唇破出,“韶华易谢自古事,良缘轻断千秋恨。我辈举杯敬清风,终日唱歌慰颓年。唱一回,笑一会,醉一回,梦一回,到头来,那个不是风流云散?”
    那汉子唱完也不要钱,兀自去了,只剩虚狼呆呆怔在热闹的人群里。
    韶华易谢自古事,良缘轻断千秋恨。我辈举杯敬清风,终日依歌慰颓年。唱一回,笑一会,醉一回,梦一回,到头来,那个不是风流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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