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时与的六识已开始涣散，周遭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晰，只觉眼前女子的面容好像饱含着担忧，他按着桌面缓缓站起身，努力让音调听起来平稳，“在下素有寒疾，可能是发病了，到房里吃几粒药丸便好，失陪则个。”
    辋川居有供客人小憩的雅室，尉迟时与方才特意要了两间，风际莲也想沐身浣发，使自己不至在他面前露出蓬乱之相。
    “尉迟公子，我扶你去吧。”风际莲绕过桌椅走到他身畔，“我若知道你有寒疾，绝不会点什么‘冰酒’，你这人也真是的，什么时候都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拂了别人的意。”
    尉迟时与听着她略带责备的口气，心头竟觉得有些温暖，但一把推开她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粗鲁了，“不用。”
    他深深呼吸一口，满眼的金花散开去一些，现在他能辨清哪里是路了，“风姑娘，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风际莲望着他步伐轻健地沿白石小道去了，心下有股奇异的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尉迟时与是一个很懂得分寸和距离的人，他待人接物永远谦和有礼，温雅周到，正是饮酒半酣，花开半时的刚刚好，但既然还未大醉，这副形骸就必须恪守某些规则，花没有盛放，就看不到花蕊，聆听不到花的心事。
    风际莲坐回椅子上等他，反正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等待了，至少这次清楚地知道他会回来，而以往，她甚至不知道等待的结果。
    十五岁的初遇后，尉迟时与被举荐去做当时非常有权势的陈监军座下的幕僚，而风际莲容身的帮派被灭，尉迟时与见她颇有才干，便带她一起去赴任，那陈监军虽是朝廷命官，却也喜欢招揽江湖异人，他同样很欣赏风际莲，便把这方面的事务交予她打理。
    共事一年后，他们因故分开，此后长达五年没有谋面，再次见面时，正是修见向她下聘礼的日子，而他以修见好友的身份过来庆贺。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心中没有怨愤和恨意，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自然会好好走下去。
    修见有多爱她她看不出来，或许同她一样，觉得对方是自己欣赏的，又适合自己的人吧。
    那天，她看着他已从一个清俊少年变成有担当的男人，只是觉得真是美好。
    就这样远远看着吧，看时光把他雕琢成不同的模样，直到他们都满头白发。
    风际莲靠回忆打发乏味又心躁的时间，口中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等到她觉得有些晕晕然时，才发现一整壶的冰酒已被喝干了。
    她委顿着脖子，额头抵住石桌，想用冰凉的桌面让自己清醒点，但似乎不怎么奏效。
    “为什么不去看看尉迟时与？厄，这样好像不太好，也许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发病时脆弱的样子。”
    “但他丢下人这么久，是他失礼在先嘛。”
    “对了，凭什么我只知道傻等，却不敢主动找他啊？死相，从以前到现在就没变过，看着客气，其实骨子里疏离得很，好歹共事过一年，可在他心里，照样和别人没差别吧？”
    “都说男子倾慕一个女子才会夸赞对方容貌美丽，可你总说我美，是因为你从来不想了解我更深。”
    “要谢谢你提点我和虚狼的事吗？总算是念着点同僚情分，希望我过的快乐点吧？”
    “我已经回信给虚狼了，取到解药救醒修见后，我就退婚，和虚狼闯荡江湖的日子，的确比在修竹帮当劳什子帮主快活。”
    “除了你之外，虚狼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的，所以以后，我再也不会等你，也不会向你看了。”
    大约是酒醉的关系，风际莲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许多积压在心底的话都不停地往外蹦，而她的人，已经走在去尉迟时与房间的路上了。
    立在门口，她刚想敲门，却被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的痛苦的喘气声让她忍不住一把推开门。
    急急绕过屏风，撞进眼帘的情景让她睁大了眼，“尉迟时与。。。”
    阴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泛滥开去，什么都听不真切，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像被抛到地狱的最深处，却总有一个虚幻的声音在引诱道，“冷吗？痛苦吗？去破坏吧，去杀戮吧。。。你的那些远亲，在你家潦倒时看不起你们，侮辱你们，现在你出人头地了，又一个个过来巴结，为什么要对他们笑脸以迎？你应该把他们狠狠踩到脚底。”
    “还有，你为什么把虚狼为风际莲做过的事情告诉她？你敢说你真的只是希望她看清自己心意，过得快乐些？还是你从小就被贵公子莫修见压制着，你嫉恨她，所以你得不到幸福，就要破坏他的？”
    “你真的那么伟大吗？你的心不痛吗？你不想杀了那个人吗？别跟我说说这样她会伤心，你已经为她伤心痛苦这么久，居然还要成全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