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只要看清楚了本质，一切不过是过眼繁华，如突如其来的愤恨一样，桃夭突然就笑了。
    他看着桃叶，在她惊奇的视线里，笑得不可遏制。
    然后在她开口之前说道：“知道我们和人类的区别吗？”
    桃叶莫名其妙，桃夭的样子不太正常，不过桃夭的问题实在不需要就可以回答，“他们是人，我们是妖，人和妖势不两立。”
    泾渭分明的话语，果然是桃叶说得话，桃夭摇摇头，身子一矮居然席地而坐，背后是刚刚升上树梢的月亮，即使是稚容也染上了一层深沉。
    “你做什么？”
    桃夭好笑地看她：“我不能下山，难道坐在自己家的山头也不行吗？”
    桃叶嫌弃地看了那满地的黄土，皱皱鼻子：“好脏！”
    “确实挺脏的”，桃夭赞同的点点头，“可是这也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桃叶浑身抖了一下：“下山一趟，你不是也学会了山下那些迂腐书生的调调了吧。”
    谁知桃夭根本没有反驳，他捏起手间的黄土看它们细细落下，说道：“三姐，我在山下遇见了许多人，万俟是人上之人，将军府在罗伯的管教下即使很节俭，生活用度比一般的百姓还是好上太多，而看上去繁华壮观的京城里，在看不到人的街角里还是有许多人在乞讨，他们身上穿的比我们脚下的土还脏。”那时他还没被万俟抓住，在京城初来乍到，美食的香味，光彩的穿着一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却唯有阴暗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型才是最色彩鲜明的记忆。
    “那又怎么样？”她是桃花精，不是悲天悯人的佛祖，顶多也就做到问心无愧，“那些人又不是我们害的，人各有命，我的好弟弟，难道你还要普度众生不成？”
    桃夭郑重的摇摇头，“我做不到，也没有能力。只是三姐，我想告诉你，就算是乞丐这种身份低微的人，他们都是群居而动，他们拥抱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渡过寒冷的冬天，分享少得可怜的食物。”
    桃叶不信地一哼：“是吗？我记得前几天还有乞丐争夺食物而被打死了一个人。”
    “我知道”，桃夭的眸光闪了闪，“可是我也看过两个兄弟争着将一点点食物让给对方，他们都快饿死了。”
    “你也说了他们是兄弟，这也算是正常，人类之间的亲情有的时候确实是神奇的东西。”
    桃夭突然一笑，“我们也是姐弟不是？”
    桃叶一愣，半天才回过味，“你说了一大堆的话把我们绕进去，到底要说什么，那乞丐兄弟不就是互让一点食物，我们姐妹难道对你就不好。”桃叶激动得眼睛都泛红起来，她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事关桃夭她向来都是第一个冲出去，此时桃夭话里有话，她想得不甚明白不禁吼道：“桃夭今天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个万俟初昀，你就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连那乞丐兄弟都不如。”
    “我没这个意思”，桃夭静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就事论事！”桃叶转了两圈，突然一屁股坐在桃夭身边也不管这地是不是脏了，“我就听听你怎么就事论事！这人界，那万俟初昀有什么好的，让你念念不忘。”
    桃夭挥了挥扬起的灰尘，忘了一眼身后静谧的桃树林，低着头道，“这不关万俟的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脑袋一转，也知道这想通的事情就是让桃夭反常的原因，桃叶一瞪眼，“你敢说，没有那个姓万俟的，你能想通那些事吗？”
    桃夭不语，这看在桃叶眼里等于间接承认，她哼道：“果然是他做的好事！”
    这两天内，桃叶总是刻意针对万俟。桃夭这时也有些不耐，“三姐，你为什么老要说万俟的坏话！”
    “我就是看他不惯！”桃叶扭过头，油盐不进的样子。在她心里，已经把桃夭的变化全部怪罪到万俟初昀的头上，那是绝对的罪魁祸首。
    “你！”桃夭脱口而出：“你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又如何！”桃叶一笑，万般娇媚，“我就是蛮不讲理，不还是你的姐，只要有我们姐妹在，你就绝了下山的心思吧。”
    桃夭眼神一沉，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戳到伤疤都没来得及结的痛处，在心里一片苦涩无奈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从一开始，桃花就给她提了醒，他是妖，万俟是人，人类不过百年不知什么时候就是黄土一抔。
    而现在，桃叶也给他提了醒，这一别不是小离而是永别，如果结果是一样，那么等待又有什么价值。
    他不想，再次下山，目的地只是一块风化了的墓碑，他比谁都更明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等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岁月，他会忘了万俟初昀的容颜，他的笑容，甚至他的名字。
    就像是第一只死在他面前的兔子朋友，他给他取过名字，小黑或者小白，却忘了那只兔子到底到底是什么花色。
    死亡在重叠着死亡，万俟不会是他见证的最后一个，可是至少现在绝对不会是他希望过眼云烟的那一个。
    桃夭发现自己无法淡定，他甚至不知道万俟会死在哪一天。那么期待重逢的他岂不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一片乌云滑过，桃夭深吸一口气，稚嫩的脸上莫名其妙的傻笑后出现了奇妙的决绝，桃叶莫名一滞，那个瞬间有了逃跑的冲动。
    如果她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她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多嘴，为什么不能改自己火爆的脾气。
    桃夭说的是：“你知道人类和妖怪最大的区别吗？不是你们说得那些，而是一个人总能为另一个人做出能力之外的付出，死亡或者奇迹，愚笨或者无悔，却不会遗憾。而妖，不同族疏离，而即使是同一个族类都无法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
    桃叶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她仍是不懂那些话的含义，可是嘴巴却自动怒吼出来：“桃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在说他们姐弟四人不够亲密吗？甚至比不上一对只是互让食物的乞丐兄弟？桃叶觉得这比人类突然性情大变把妖认作神来膜拜还来得荒谬。
    千年岁月恍惚间碎成了比细土还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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