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月老祠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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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人赶马而到之时已近城门落锁时刻,亏他舍马而去,几个起落堪堪到了城门,无所谓争执,扬手给了几个金锭子,守城的士兵像是送官老爷似的,笑呵呵地说“公子好走好走”。书人心想,尔等真有心,何不容我牵马而进,却是一心想着要私吞,还好享风留在宫里,不然真是可惜。却不曾想,那匹被他留下的马却也是千里良驹。
    淼城是书人不曾来过的,但是他却是听过这地名无数次的。“守汀淼城风水无两,月老祠堂声色独享”,前半句说的是辰国守汀州的淼城风光,后半句说的是淼城中月老祠堂的景致。整个辰国谁不知道这句话,甚至东边宴国、南边孟国赴辰贸易之人也会慕名而来,何况这“月老祠堂”是他家不落宫的私产。
    话说这“月老祠堂”实则不是月老殿,乃烟花之地,销金之窟。男女皆有自是不用说,燕环柳腰、妩媚清纯自也各异,你说你想那南孟之蓝眼褐发、你说你爱那东晏之着墨浓艳、你说你独钟北辰之眉眼幽婉,你欲悦汝之耳,你欲享汝之眼,你欲满汝之欲,月老祠堂均能如你之意。
    不过是抬眼望天空哪方火光最盛,不过是跟着大流入那最多的人流,不过须臾,书人已至门下。没有晏语盈盈的唤客之声,实际上除了那两盏夜明珠为引的硕大灯盏和不断涌进的男人外,实在看不出是什么风月之地。就连那左右以苍穹之劲书写的楹联也是那般的低调。朱红门柱之上,鎏金狂草书曰:廿四风吹开红萼,悟蜂媒蝶使,总是姻缘,香国无边花有主;一百年系定赤绳,愿秾李妖桃,都成眷属,晴天不老月长圆。①书人不经意间嘴角一撇,心想,好好一副情真痴愿的楹联就被这整院的肉欲野合给糟蹋了。
    不过一息停留,书人拾阶而入。走进长长的似乎专为客人准备的长廊,廊壁上右女左男挂着瞬息望不到头的名牌,想是书人来的早,只三层被取走。几乎是下意识的,书人抬脚便往左边靠,一列一列的扫眼而过,最后取下了一个牌,上书:戌落。意味,知晓书人于上月戌时经落尘索出往生锋,再加不落宫之“落”字在内,不是接头人又是谁?
    将名牌交予廊口之人,那人看了名牌笑道:
    “公子实乃佳运,这戌落今日方才挂牌,不想就被公子接走,公子有福了。”旁边的人恭喜声至,书人倒是觉得奇怪,不是说这开苞之夜会盛宴么?
    不是是书人一脸不解太过明显还是这风月场所之人眼神太过犀利,尽是一语道出书人心下疑惑。
    “公子实属孤陋寡闻,我们这‘月老祠堂’每日新挂牌者甚多,怎有那闲工夫忙的过来,若是早相中则可先说,若是没人相中则只凭运气,老少俊庸均不得悔之。”
    书人看了那素衣男子一眼,气质温和,眉眼清谈,倒不像这烟花地中人。
    “便是运气,那可须多付银两。”
    “公子说笑了,来此之人岂会少了银两?”
    “便是我所载不多,当又如何?”
    “自是可立字为据,但凭公子他日取来。”
    “这做生意倒是做得放心。”
    “烟花场中多欢愉,自是要多多体谅。”
    “好个‘多多体谅’,好个‘月老祠堂’,今夜本公子便管他家财散尽,自不论俗世,独享这淼城声色无边。拿两坛子‘云烟过雨’来,让我与那戌落于这月老祠中历一番醉世不晓浮生。”
    四周倒抽凉气之声起,俄而有不屑之笑意接踵而至。
    “好个少年郎,你道这‘云烟过雨’是满街的高粱酒不成,一杯足已另天下酒痴死而无怨,你竟是口出狂言唤来‘两坛子’。你道千金丰裕,却不知万金难求。真乃无知狂儿!”
    书人看眼前之人,约莫三十开外,身形高大,一眼便知其南孟身份,再看他碧眼睥睨,褐发不羁,长衫翻飞,眉眼犀利,器宇轩昂,书人心下赞叹好个狂傲人物。
    “你道吾狂,我倒瞧不出你哪里慎重了。你道我狂,吾只知,那沽酒之人最喜刀剑,今吾便以刀抵酒,看这佩刀值它两坛子酒钱否?”
    说着,长袖一晃竟不知从哪里那处把刀来,其身光可鉴人,隐隐中红芒闪现。刀身曲线流畅,刀柄花式古朴,与今昔众刀形神迥异,一望便知实属珍品。
    “好刀。”
    四周赞扬声起,那先前狂傲之人像是止不住手痒,伸手便想要来仔细看看,哪知书人举手轻移将到放入素衣男子手中。
    “你且拿它去。”
    素衣男子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再看了一眼书人,笑道:
    “好个逍遥公子,好个狂狷少年。公子先请入内,容我亲自来去。”
    书人点头,循着旁边的人踏入第二扇雕花门扉。独留身后那一缕粗犷的声音在廊间回响“嘿,小兄弟,容我仔细看看可好,小兄弟,等等啊。”
    书人提唇轻笑,你道是买醉花间世人就会忘你么?你道是不求功名就能免于兄弟相残么?你道是流浪他国便会一身逍遥自在么?你真以为你摘了指间王室之戒,剐了脖上太阳火鹏图腾,自愿归为平民永不返回故国,如此自贱之事,自我否定之招,便能消除兄长之忌讳,保你那十万驻荒铁骑之性命,却怎知国君之心沟壑难填?萨耶殿下,于孟国今之帝王,只要你姓孟扎尔查,只要你还留自己一条命,没有那个心,也有那个罪。
    应说你太忠君还是太幼稚呢?如今孟国杀手接踵而来,你手下将领怎会不理不顾,放你眼前不过两条路,死,抑或为王。
    书人心下些微激荡,他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出逃云峰,时至千仁高原,正值两军对垒,那一袭红袍,于夕阳下洒金的血红战甲,断壁之上,一人立马迎风,右手战戟冷冽,举过头顶,遥指敌营,只呼一声“杀”,那便是军中之神,战将之灵。
    那时他身为皇子,刚及弱冠,执一柄破天画戟,统孟国三万铁骑于辰孟隘口血战数年,直逼得辰国连连后退,退出了万户盆地,失其粮仓之一。那时孟国正值饥荒,这一粮仓到手解了多少人的燃眉之急,万民称其良将,呼其太阳之子。至此,谁人不知孟国三殿下,谁人不知萨耶皇子。只是功高掩太子,始为祸端。
    可笑一身为国终误己,可叹绝世英雄始衰颜。
    “公子请。”
    一声含笑低语拉回了越发飘散的思绪,书人顺了顺发梢,于袖中那处一粒莲花雕玉坠,笑道:
    “一路有劳姐姐。”
    那女子也不客气,直接接过袖于袖内,笑语吟吟:
    “小公子甚是多礼,请。”
    书人提脚跨过门槛,始入,那女子便掩了门扉。未想竟是入了一院,不见得有几许宽广,只是修竹几簇,繁花几坛,竖几方绿藤架子,摆几张野趣石凳,低低浅浅掘了一小方水塘,漂着几叶莲盘,似有几尾鱼儿穿梭其间。抬头看左右墙外,始知都是一样的房舍款式。
    “这烟花之地,竟也能如此雅致。怕着世上也只有那人能有如此雅兴,倒不知他多久来这儿一次。”
    鱼儿噗的一声从塘中跃起,甩出一个漂亮的水线。看着打湿的衣摆,书人心中突地就升起那么一句。
    摇了摇头,书人拾阶而上,推开半掩的雕花门,堂中素雅古朴,一丝沉香从桌上的金猊中幽幽荡出。视线及右方见五色素帐后销金散花床帏内坐着一人。黑色长发散落褥上,虽为白衣素裹,却是金线滚边,恰袖口绣花盘长,领锋万字永祚,衣摆飘荡之间,淡青竹纹若隐若现,着装淡雅细致,表情似空乃多。
    曲腿乃弯腰单跪,书人口舌轻启:
    “不落宫第三峰主事书人参见宫主。”
    一息,两息。。。。。。乃至十息仍不得回应,书人心下的以后直要变成怒火,抬眼就看宇文不落,哪知后者神色依旧,一双墨瞳就那样含笑看他,那笑意书人明白是不屑,是嘲弄。他气急,抬手就攻出一掌,掌风凌厉似有开天之势,卷着煞气直逼宇文不落门面而去。
    “不够看。”
    手已结印出掌,恍然若有繁花过境,轻轻飘荡而来,没有煞人之气,没有绚烂色彩,无气无味、无色无形,恰如微风拂面,一阵清凉,而舒展过后如芒刺在身,四肢百骸如入冰窟,冷的刺骨,发不出声来,后又一股不可抗之大力袭来,直逼得书人连退数步才得以稳住,丹田气血奔腾,热流过喉,便吐出几口鲜血来。
    书人接招初始便定心要出招到底,奈何热流过喉便查不对,直到看清洒在地上的血迹,才醒悟自己竟不知何时中毒。书人心下大骇,且不说这毒有何等效用,光看这使毒之人手法之精湛竟能让他毫无察觉。书人自知天外有天,可是却不曾相处这一遭是落入了谁的掌心。
    “少城主何须急走?”
    此间书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那厢华胥守觥尚来不及反应,宇文不落招法已至,只见有什么东西破窗而来,华胥守觥尚要滑步而躲,身形未移,一物已打上心口,华胥守觥心下咯噔,稳了稳心神才抬手去取,不过一粒珠子,珠身圆滑,要有怎样合适的力道能拿捏着刚好破衣而接肤?!
    “不落宫主好功力!”
    话音刚落,门扉全开,华胥守觥手执绯珠几个起落、跨槛而入,见销金芙蓉帐低垂,其后若有人影。
    华胥守觥生而为傲,至今一身平顺,不说学武天分,便是为人之道亦早知自谦,显才之法亦明须自留三分。入江湖多年,便是遇隐世高手也自有两全安逃之法,却不料这宇文不落竟能一息之间破他所有傲骨。所幸其为人甚为深沉,见宇文不落不已真面目相见也不口出狂言争锋相对。
    顿时满室寂静,少顷有叩击门扉声响起。书人看了看帐中,再看了看华胥守觥,后者提嘴轻笑。书人心下懊丧,他知华胥城少城主心思缜密,功力不浅,且私藏颇多,却从未想过会到如此地步。下毒于无形之中,跟踪于无查之际。
    “公子,两坛子‘云烟过雨’。”
    顺着酒坛有一物递至掌心,书人接过,回一声“多谢”,返入堂中。却见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一晃,书人眨巴一眼,想必那时幻觉,抬头却见一人登堂入室坐于椅上。那人一袭粗布麻衣,络腮胡爬满下巴,双腿放在桌上,怀里抱着个什么坛子。晃荡着脑袋说:
    “昔有妇人当钗沽酒,今日你宫中小孩当刀沽酒实为狂狷。”
    话刚说完,手掌一翻就要拍那坛子,这次书人看清楚了,不就是跟他手中一样的酒坛么?就这样一个人,竟也能买到‘云烟过雨’?
    眼见那手触到坛封,一方素影而已,右手擒拿男人手腕,左手勾那怀中酒坛,双脚亦不闲歇,踏地而起直攻其面门。不过一息,数招已成。
    快狠准,招招不留余地,逼得那男人步步后退,一步还未站稳,迎面而来峨眉刺,走向直取手腕经脉,男人大骇,下意识松手转身,险险错过。
    书人刚回过神来,便看到迎面砸来一玫瑰紫的酒坛,下意识便抬手接住,这是才反应过来,右手中怎么没有坛子,这一坛莫不是他顺过去的,他又是怎么顺过去的?
    且不说这当事人心烦意乱没个定数,就连一旁看热闹的华胥守觥心也沉了。眉间笑意渐隐。
    “少城主手下留情之意,不落宫定会回报,请。”
    这一次,华胥守觥看清了他的模样。
    有彼公子,白日初现;有彼公子,睥睨孤傲。
    ①引用西湖月老殿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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