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沉默 第2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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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昊与萧辰相识于英国伦敦,那个时候萧辰只是一个普通的留洋学生,而祁昊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萧辰的家世背景要显赫得多,社会关系也复杂得多。第一眼惊讶于萧辰与自己一样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再看一眼,萧辰淡如清风的微笑一下子就让祁昊莫名感觉心动,至今印象十分深刻,而萧辰也很明显地对祁昊表现出了好感。
对于两人的相识,祁昊心中一直感觉有些失意,因为在英国的回忆之中,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也就仅仅只有那么一面之缘而已,以至于祁昊一直这么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与萧辰就此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知己、搭档甚至感情更为深刻,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境地。
自从祁昊进入黄埔军校之后意外地再次遇到了萧辰,他就一直对萧辰十分好奇,他的心里一直很奇怪,萧辰除了课业成绩之外,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军人。萧辰究竟为什么要从英国回来,还要选择“军人”这种玩命的职业,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觉得枪炮比起手术刀或者是其他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有价值。祁昊实在想不明白,在萧辰过于清秀俊雅的外表和令人羡慕的家世背景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在他从不轻易显露的内心深处究竟有什么样的思想,在他镇定而睿智的眼神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是不是也和自已一样期望着心中那个从书本之中展现出来的理想世界。
起初的冷漠疏远让祁昊对萧辰并没有多少注意,那个时候祁昊为人处事的态度十分冷静淡然,他刚刚回到国内不久,对周围的环境还很陌生,也不怎么喜欢多说话,况且身在敌方阵营,言多必失,说多错多。然而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祁昊渐渐地越来越注意萧辰,确切地说是祁昊和萧辰杠上了。祁昊在不知不觉之中总是下意识地以萧辰为对手而展开竞争,不论是课堂学习还是实战演习,他总是喜欢和萧辰对着干,并且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看萧辰不顺眼,总是毫无理由近乎不可理喻地对萧辰百般挑剔。萧辰也不甘示弱,每次祁昊向他挑衅的时候,他总是处处与祁昊争锋相对,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总是丝毫不肯退让半步,甚至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只要这两个人同时在场,周围的同窗学员和教官经常能够感觉到很浓烈的火药味,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同是那一届的某位仁兄仔细回想起来,依然感觉记忆犹新。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就连祁昊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他对萧辰的执念竟然那么深重,但是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不会做得太过分。当然萧辰也没有被祁昊气疯,他天生就是一个镇定的人,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即使泰山压顶也能面不改色。
毕业之后,祁昊和萧辰分别进入了中统和军统,鉴于种种原因和情况,从此两人之间的较量明里暗里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祁昊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中共地下党员,是站在国民党对立一方的,而萧辰的立场始终让他捉摸不透。
假如萧辰是国民党反动派分子,他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处处留有三分余地,有些时候甚至出手相助;假如萧辰是自己的同志,他却步步紧逼,对中共地下党的据点穷追猛打,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大有“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意思;假如萧辰存有倾共思想,他却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作风,没有丝毫动摇;假如萧辰坚守立场,那些倾共行为应该怎么解释,显然违背了他应该保持的政治立场。
祁昊静静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出神,想到萧辰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观其言行总是感觉其中另有深意,可是想了半天依然越想越觉得萧辰难以理解,一时之间思绪万千。闭上双眼让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祁昊定下心来,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拿起了刚刚交到他手中文件袋。
萧辰看了一眼递到自己手中的卷宗和秘密电报,神情十分凝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语气严肃地问了一句:“潜龙?什么指示?”
“这一份是截至目前为止了解到的有关‘潜龙’此人的所有资料,其中还有几天之前截获的‘潜龙’的手书情报一份,其字迹经过核查比对,发现中统内部无一人符合。”身边的秘书以公式化地语气简略地说明了一下卷宗的内容,停顿了片刻,言辞清晰地解释军统局下达的指示,“根据中统内部抓获的共党分子交代,中共打入中统内部的地下党员‘潜龙’就在上海,因此上峰指示我们对于中统内部此次清查行动予以配合,并且时刻注意我部方面共党的情况,借此机会将安插在上海的中共地下党一网打尽。”
“我知道了!”萧辰冷静地示意秘书离开,随后仔细思索了片刻,将那份卷宗点燃烧毁,随后打开那封秘密电报,细看之下大惊失色,顿时惊慌失措。
好在萧辰足够镇定,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冷静,抬手看了看时间,略微想了一下,狠狠地压抑心中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电话接通之后,他以一贯冷静的语气说道:“麻烦……请找岳清翔岳参谋长……”
在灯红酒绿掩饰之下,坐在角落喝酒的两位俊朗的富家公子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看着舞台笑得不明所以,看似正在对舞台上的歌女舞女品头论足。
“你整天挂念的那个‘飞鹰’已经到了上海,根据从‘飞鹰’那里得来的确切情报,汪伪特务机构正准备对我党潜伏的地下党员展开行动,中统内部出现了我党叛徒,他已经把你出卖了,并且军统方面还截获了你临走之时写下的手写情报,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放心,我可以应付,他们现在应该还不至于怀疑我,你们先转移,至于萧辰那边,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无暇顾及。”
“另外附带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还算不错的消息,我党安插在军统内部负责与‘飞鹰’联系的同志也来了上海,以后就由他接替我负责协助你的工作,这是你们的联系方式,恭喜恭喜,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太好了!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一件喜事!终于可以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祁昊故意哼着小调,看似心情轻松地从百乐门走出来,刚出门口一眼望去就见到萧辰站在他正对面,背靠车门,双眼冷冰冰地直视着他。
心中立即警觉起来,祁昊猛然之间感觉一阵危险的寒意,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辰急忙走上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最好立刻跟我走!”
语气之中是不容置疑的警告之意,祁昊顿时身体僵硬了一下,惊觉事情的严重程度,迟疑了一会儿,无奈地咬牙上了车,萧辰急忙跟着上了车,随即示意司机开车离去。
“萧辰!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想把我带去哪里?”车子一路开向陌生的地方,祁昊见萧辰一直沉默不语,一点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心中莫名生气,忍不住质问。
萧辰还是一言不发,此时车子停了下来,祁昊看了看车窗外面,车子绕了一个大圈竟然停在了自己家附近一处隐蔽的角落,这下更加生气。隐忍许久的怒气刚想发作,祁昊突然之间瞪大了双眼,之前才与自己接头的人领着大批日本宪兵赶了过来,领队的日本军官与那个人低头说了几句,随即命令日本宪兵冲了进去。
祁昊想到自己所有的资料都在家里,其中最重要的那份资料昨天刚刚送到,还来不及销毁,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与自己一起潜伏在上海的战友现在都在这间屋子里,甚至连中统和军统的相关人员也在。
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是失去理智地直觉行为,祁昊立即想打开车门冲出去,却被人强行用力按在车子上,他愤怒地瞪着萧辰低声吼了一句:“萧辰!”
“你绝对不能出事!”萧辰拼尽全力压住祁昊,怔怔地凝视着他,语气异常坚定,眼神之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在昏暗的月光掩映之下显得若隐若现。
祁昊望着萧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下意识之间竟然愣住了,顿时失神。就在此时此刻,连续的剧烈爆炸之声惊天动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响彻云霄,眼前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几声凄厉的惨叫湮没在震天巨响之下。显而易见,里面所有的人毫无生还的可能,所有的一切尽数化为灰烬。眼前的一切让祁昊猝不及防,紧紧地握住双拳,指甲恨不得嵌入手心,机械地慢慢抬起眼睛茫然无神地看了一眼,接触到萧辰冷静凌厉的眼神,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开车!”萧辰眼神之中的痛楚一闪而过,随即转身坐好,冷冷地吩咐了一声,命令司机立即开车离开。
静静地坐在客厅整整一夜,祁昊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能说话,沉默了整整一夜,萧辰也陪着他静静地站了整整一夜,同样沉默了整整一夜。
萧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取过那份秘密电报放在祁昊面前,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是上峰的指示,我想你应该看得懂里面的内容,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其余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在新的联系方式建立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所有的事情暂时交给我来处理。”
祁昊抬起头冷冷地瞄了一眼萧辰,猛地站起来挥出一拳砸到萧辰的脸上,凶狠的眼神之中怒意冲天。萧辰一时来不及反应,接连倒退了几步,轻声咳了几下,嘴角沁出一丝鲜红,还没有站稳立即被祁昊扯住衣领拉了过去。
祁昊冷冷地瞪着萧辰,看着萧辰眼神之中的漠然,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顷刻之间撕成碎片,心中的痛恨与震怒之情再也抑制不住,当即情绪失控地大声怒吼:“萧辰!你还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这么冷血无情,那些人全部都是跟随你我出生入死相交多年的朋友兄弟,这么多人的生死,你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辰没有挣扎,任凭祁昊拉扯着自己,偏过脸不去看那双充满了愤怒与恨意的眼睛,看似情绪十分冷静地说道:“日本宪兵队一定会抓活的,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是不是一定可以承受得住日本特高课那些酷刑,你是不是确信他们之中绝对不会有人叛变。”
祁昊一时之间噎住了,慢慢地松开了手,颓然地坐了回去,语气茫然无措地轻声说道:“难道你对自己的战友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身边最信任的‘朋友’往往也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人,数小时之前的一幕你应该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非常时期,非常处境,有些非常事件也只能以非常手段来处理,这是最直接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任何牺牲都值得。”看似平静如水的眼神略微闪烁了几下,萧辰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擦去唇边残留的血迹,转过身去微微垂下眼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淡漠的语气之中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吧,或许这样能让你心里容易接受一点,他们就这样牺牲了,至少还是令人钦佩和敬重的抗日英雄,在历史的记忆之下,他们绝对不会成为可耻的叛徒。”
温和轻缓的声音之中隐约听出了几分带着心痛神伤的轻颤,祁昊愕然地望向萧辰,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不经意之间视线落到他的眼角,竟然捕捉到了一点晶莹。刹那之间猛然明白了什么,祁昊心里的怒气与恨意瞬间消失了大半,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似乎感觉萧辰不再那么不可理解,也不是那么深沉难懂,可是想要深入探寻之时却依然感觉萧辰还是那么深沉得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