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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
雪,下得无休无止,大如鹅毛的洁白色雪花从极高极高的天空飘落。
天地都仿佛被覆盖上了无边无际的白,笔直的雪松高挺入云,几乎要将天穹穿破。
这是哪里?下雪了吗?
茫茫雪原上,白衣女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周围空无一人,连残破的马车也被深深地埋入雪中。
狂风卷起积雪,铺天盖地而来,刺骨的寒风在瞬间洞穿身体。
好冷。
她紧紧抱住肩膀,蜷缩在树下。
人都死了吗?他们都去了哪里?阿佚,阿佚她怎么样了?
更加绝望的冷意夹杂着恐惧和孤独直逼肺腑,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方才那一场恶战极其惨烈
——马车被数十剑劈成碎片,跟着一同逃亡的随从门惊恐地跑散,但嗜杀成性的魔徒却不顾一切,疯狂地斩杀。大朵大朵的血花绽放在雪地上,似烈火,要将整片雪原燃烧殆尽。
血腥的味道似乎被冻结在空气中,冰冷而残酷。
她试图从雪地里站起来,但冻僵了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反应,像她这样不会习武的人,在这般寒冷地方,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寒冷和饥饿一在一分分的带走她的神志和意识。
终于,她无力地合上双眼,如同经历了漫长的跋涉而疲惫不堪。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接近……她突然很想就这样安静的睡下去。
“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声轻喝惊醒。
“阿佚?”她惊异地看着面前那个因奔跑而微微有些喘息的少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是我,姐。”叫阿佚的女孩皱了皱眉头,果断地伸手拂去白衣女子身上的积雪,转身将她背了起来。
对方身上的温度很快便穿了过来,一点点温暖她被冻僵的身体,有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别睡。”女孩简短地嘱咐了一句,将深陷在雪中直至膝盖的腿抽出来,足尖发力,竟如同燕子一般奔跑在雪地之上。她挂在腰际的青色佩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青碧色的痕迹。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斜靠在树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手中的剑还未收回鞘中,长剑通体流光溢彩,线条连贯流畅,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他看那女孩跑了起来,扯扯嘴角,做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也跟了上去。
正在奔跑的少女额际已经渗出了汗珠,汗水渗进还未愈合好的伤口里,引起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
她自觉的内力有些不继,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快了,姐姐,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到驿站才可以啊,她想着,不顾及自身的损耗,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这丫头。”跟在后面的人忍不住说了一句,露出了点笑容。却见她脚步有些不稳,又将那点笑容收敛了回去。
从中原一路逃过来,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他想。
一个月之前,魔教突然背叛了武林盟约,对中原大派“断水阁”大肆进攻,而当时断水阁恰逢祭祖之际,竟无法召集足够的武林高手与之抗衡。魔教几乎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毁掉了断水阁的大半势力,剩余的人只好北上逃亡,但谁也没想到魔教之徒一路追杀,居然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
昨天的那一场较量之后,断水阁更是只剩下段水佚和段水夕两姐妹了。
他们究竟要追杀到什么时候啊?那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颇有感叹之意。他听说这场动乱之后急忙北上,不料昨日赶上时才发现已经是这般摸样了。
不过,若不是他梁少侠出手相助,或许已经没有生还的人了。他想了想,加快速度追上去——帮人,也要帮到底才对。
青衣的少女只是一心想要跑到雪原上零散的驿站,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但是因为剧烈的运动又使伤口再度裂开,疼痛无比清晰的传达到神经最敏锐的地方,让她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差点跌倒。
“唉……”她站定身子,急促地喘着气,迅速调节内力。
“阿佚,你怎么样?”背上的人声音微弱地问,声音里满是自责和关切。
“我没事,姐,你放心。”少女淡淡地说,语气淡定,隐去了所有的不适,准备再次开始奔跑。
“别再跑了——”追上来的男子说。
话音未落,就见犀利的青色剑气直冲他的咽喉而来。
“叮——”
他迅速抬剑格挡,两剑相交,发出绵长而有力的声音,剑气一波波传至掌心,竟险些将他手中的剑震开。
“我是你师兄!”他眼见着第二剑马上就要刺来,急忙开口说,免的发生纠葛。
对方这才转过身来,一手托着身后的人,一手将剑举在胸前——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出招。
“一出手就这样狠。”梁佑天小声抱怨了一句。
“哼。”阿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便要走。
“我帮你吧。”梁佑天并不在意她的举动,伸手想要扶住段水夕。
“别碰我姐。”不料阿佚丝毫不领情,稍稍侧身,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
“现在要强可不是时候。”梁佑天说,眉头皱到了一起。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阿佚冷冷地说,目光扫到他脸上,“好好去当你的少侠吧。”
对方好象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变了变,开口说:“我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我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管。”阿佚不再听他说下去,转身想要走。
“你听我说,阿佚。”梁佑天有些生气,“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姐姐需要养病,你也要疗伤。等我们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了,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我要自己来。”少女还是不肯妥协。
“自己来?”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你去哪里?驿站?最近的驿站离这儿还有几里地,你们要是路上再遇到魔教的人该怎么办?再者说了,你伤成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那你能带我们去哪里?”阿佚狠狠的问,一脸不高兴。
“去师傅的雪园。”梁佑天回答说,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接过她背上的段水夕,“你自己能行么?”
“师傅的雪园?”阿佚想了片刻,却始终记不起那是什么地方。
“嗯,对。”他说,“离这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再跑下去,不光你受不了,你姐也会很难受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地方?”她继续问,轻描淡写地看了看自己已经有血渗出的肩头。
“师傅去世前只带你来过一次,你只是说不喜欢,还非要缠着师傅带你回来。”他笑了笑,“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是改不了。”
“哼。”她没接话,转而看向段水夕,看那白衣之中自己最亲爱的人,一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姐姐,她想,我们终于不必再担惊受怕了,师兄一定会保护你不再受伤的。
她透过冰冷的空气看着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微笑
只是,她没有看见已经变的单薄的雪花飘落时,周围有异样的情绪浮动,远处的雪地上还残留着浅浅的脚印。而将头转向另一边的段水夕却痛苦地眯着眼睛,乌黑的瞳仁里仿佛有被风吹散的雪花,美的有些凄凉……
夜,带着无际的黑色覆盖了雪原,几点零落的明亮,如同最绚丽的繁花绽放在雪地上,拨开黑夜,给人以温暖的希望。
雪,已经停了。
清冷的夜风吹散地上松散的积雪,旋转着,飞舞着,落到另一处,等待下一次腾空。
空寂的院子里,段水佚右手提剑,临风而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她整个人被笼罩在淡青色的光辉里,安宁,却带着让人感到失落的寂寞。
在她身后,梁佑天从亮着灯的屋里走出来,表情有些痛苦,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做着艰难的挣扎。
“师兄。”察觉到动静的阿佚蓦地转身,询问到,“我姐她怎么样了?”
“挺好的,没事了。”他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表情却已经恢复了正常,“你不去看看?”
“不用了。”她抬头看看天空,“让她休息休息吧,这一路上挺累的了。”
月光宁静地照着两个人,一时间,周围寂静如死。
“阿佚。”梁佑天突然开口说,声音有些发涩,“你姐姐,或许没有那么爱你呢。”
“你说什么?”阿佚迅速转头看着他,眼神明亮如雪,比她的剑法更加犀利,几乎让他难以直视。
“我是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话说完,“如果有一天你姐姐背叛了你、不在爱你了,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爱她么?”
“你胡说!”阿佚几乎喊了出来,她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一种假设她也不想听到。
她一把推开梁佑天,朝屋子的方向走去,“姐,你一定没有事,对不对?”
“我没事。”屋门被推开了,换上了新的青色衣服的段水夕站在门口,一改平日的温柔,声音凌厉而严肃。
“姐。”阿佚松了口气,想要迎上去。
“不要动。”段水夕突然开口。她一挥手,身后的屋里便走出数十位身穿戎装的剑士,立刻就将段水佚团团围住。
在她背后,梁佑天艰难地迈动脚步,退到了包围圈之中。
“姐?”阿佚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她要杀了你。”梁佑天泠泠的说,毫不掩饰。
“啊?”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震撼呼啸着冲进胸腔,让心脏猛然间停止跳动。
她突然觉得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信念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只能感觉的到寒冷的夜风毫无阻拦地穿透衣衫,刺穿皮肤,绝望深至骨髓。
“姐,”她居然笑了,笑的那样坦然,如同一个处世不深的孩童一般,“姐,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不会那样对阿佚的,对不对?”
她说着,微微颤抖着向前走。想要推翻摆在自己面前的现实。
“不要过来。”段水夕厉声喝住,她身侧的两个人立即拔剑横在她面前,挡住了来者的去路。
“姐,你不要再开玩笑了,阿佚会很害怕。”她说,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不安和紧张。
“我是认真的,阿佚。”段水夕说,眼神而坚定。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阿佚喃喃地说,她突然转过身去,“师兄,你告诉我,这不真的,姐姐不会不要我的……”
但是对方却不给她任何答案,只是将长剑对准了她的胸口。
雪地上,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阿佚渐渐地失去了站立的力量,颓然地跪倒在地,像是受伤的小兽,眼里满含着绝望的挣扎。
“姐,”她艰难地问,“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段水夕并没有说话,声音从阿佚的身后传来,
“因为你才是魔教追杀的对象,阿夕不会武功,自然不会给他们带来威胁。阿佚,一直都是你连累了你姐姐。”梁佑天一字一顿地说,一如段水夕一样的冷酷,扼杀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原来是这样。她痛苦的想,原来一直是自己连累了姐姐,原来姐姐所有的痛苦都是阿佚一个人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
她再次抬头,想在姐姐的眼中寻找半点的原谅和挽留。
但是什么也没有,那双平日里带给自己无限温暖的眼睛,如今却是那样的绝情。
“姐姐。”
青碧色的剑从鞘中缓缓滑出,缀满了晶莹的泪珠。
“姐姐,阿佚对不起你,阿佚知道错了,阿佚以后再也不会连累你了,姐姐,原谅我好不好,姐姐,我们下辈子再做姐妹好不好?到时候阿佚一定好好对姐姐,一定不会再让姐姐伤心了,姐姐……”
冷风带走了所有的话语,殷红的血珠在半空中洒落,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血痕。
“阿佚,原谅姐姐,姐姐真的一直都很爱你。对不起阿佚,姐姐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墨迹渲染开来,一张不知是从何处飘来的纸条静静地掩埋的白雪之中,一如倒地的女子般,坚毅而又沉默。
不远的地方,魔教弟子们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悄然离开,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和断水阁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春天,草长莺飞,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中原大地开始苏醒过来。
西郊的田野上,青草浅浅地覆盖了土地,不知名的野花零零星星地开着,春风一吹,便飘来一阵芳香。
一青一紫两个身影靠在刚刚发出嫩芽的柳树下,沐浴着春光。
“师兄。”青色的身影小声唤道。
“怎么了?”他问,看着这个得来不易的师妹。
“我好想姐姐啊。”她说,漂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似乎记起了很痛苦的事情。
仿佛还是昨天一样。
自己在举剑划向脖颈的瞬间,被封了穴道。从那时开始,青碧剑就和姐姐永远地埋葬在了茫茫的雪原上。
原来早在自己找到姐姐的时候,她就做出了这样决定:原来那个雪原上的夜晚,是姐姐强忍着内心的痛苦编造的一场戏。
果然是自己连累了姐姐,连自己的生命都是姐姐换来的啊。
姐姐,你真的比我想象的更爱我。
姐姐,阿佚会记得你的话,会好好生活,不会再任性了,也不会再让师哥生气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阿佚已经远离纷争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姐姐,请你相信,阿佚也很爱你,永远都很爱你。
姐姐,你不要害怕孤单,阿佚会永远记得你,会经常去看你,还会带很多人去看你。
姐姐,阿佚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