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胭脂泪里醉霜雪(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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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他这方眼还未睁,老鸨便已狠利掐住他一边耳朵大骂起来:“看你脑子里这一番浆糊咧——我家姑娘是什么人物,千金之身万金之貌,能容得你这等宵小之辈妄想?平日也不知谁暗里出钱养着你,却不知做出这等事来。“
    顿了顿,又大声道:“姑娘们,给我听着,以后这人赶出阁里,谁都不准救,若救,我打断她的腿去!”
    一声令下,几个龟奴便把那人拖到角落去一阵拳打脚踢,而后随意扔在河边。
    水苏杨冷冷看着那人痛极已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竟还不忘向着她费力地伸出手来。
    这样的情,应当是真的罢。
    可惜她已不配了。
    苏杨暗暗用眼色令木清华领花重影回阁。
    待人群渐渐散去,那老鸨又赔笑着上来,殷勤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道:“姑娘没伤着罢?我收拾了那等惊你鼠辈,姑娘便不用介怀。”
    苏杨沉默了片刻,垂眼看自己的手,青筋隐现,愈显苍白无任何血色,“我无碍。”
    顿了顿,又破天荒地开口道,“那人,好生待着罢。”
    老鸨微微抬眼,立时满面堆笑道,“姑娘菩萨心肠。”苏杨闻言不可置否,独立在门前,不掩冰寒之气,呼吸都如飘渺着袅袅寒气般,霜雪般的脸,寂黑的瞳。
    “嬷嬷,应当还有事罢?”
    老鸨那满脸的笑便僵在脸上,显出些尴尬来,于是便小声道:“户部王尚书——”
    话未讲完,苏杨便极快地打断她,“知晓了。”
    老鸨皱起眉,欲言又止道:“苏杨……”
    苏杨蹙眉冷道:“多少银子?”见老鸨愣住也未见不耐,又问了一遍,“嬷嬷,你得了多少银子?”
    老鸨一时有些讪讪,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苏杨久久看着她,面孔因过度的隐忍而显得凄绝清冷,“也罢,我去便是。”
    这天下,总是有人有心要她委宛落地,染上污秽尘埃。
    反正,也习惯了。
    ……
    夜色里,金陵的喧嚣稍稍褪去,时有打更的人掌灯而过,神色诧异地望着苏杨。木清华极复杂的眼神令苏杨不得不微微侧过脸,眉眼朦胧在月色中,愈发的冷,“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木清华略略一怔,道:“姑娘……”
    苏杨冷冷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顿一顿,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能做这,已经比官妓还要好得太多了。”
    话语因过度的僵硬而显得有些失真,“今非昔比。我何曾是千金之身,一样是倚门卖笑换来的。”低垂的冷淡的眼,仿佛流泪般的凄楚,万种情绪一闪而过。噙笑的唇角,自嘲般的似笑非笑。
    她微微抬起头,白衣随着动作如流水一般涟漪重重,情绪都从眼底瞬间隐没下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冥黑。没有人能读懂她的心思,那是冰封住的寒意,轮转不休。
    一瞬间的脆弱,像是错觉一般。
    清华微微屏了息,张口欲说话,苏杨浑身的冰冷愈发深重起来,瞬间的寒气竟能令人微微瑟缩,“到了。”
    侧门吱呀一声悄然打开一个缝隙,里头探出一个人影来。
    苏杨冷笑着对木清华低声道:“看到没有,我这种人,只配这样的。”
    家仆弓着身,小心谄笑道:“这便是水姑娘了,我家老爷已在里间等候已久,姑娘虽奴才去罢。”
    木清华欲从,那家仆忙不迭道:“这位公子,你却是不能进的。”
    苏杨漠然点点头,家仆的眼便有些发直。
    背影一如既往,不论是身处人海亦或是独坐寂寥,不论是引人鄙夷亦或是千金宠誉,她的脊背消瘦而挺直,依稀是她从远处素着面扬着下颚冷淡走来,身后是黄沙满城,世事缭乱,仿佛自冰雪中超脱而出,零落凡尘。
    木清华曾想,上天是多么残忍,它忍心将冰雪落入脏污凡间,忍心让它玉洁之质零落泥泞委地成泥。
    她是停在花间的隐忍无奈的冰雪,堕入红尘,却不得惹人靠近。
    靠近,她便融化为泪,不复存在。
    仿佛那朱色的门一旦关上,她便不会再出来。他珍护到连放在掌心都不敢的女子,他们却要肆意玷污她,伤害她,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木清华一瞬间眼中猩红,心脏尖锐地纠痛。竟欲睁开那家仆,硬要闯进去。苏杨已跨入大门,似有感觉似的,缓缓地转过头。
    便看见了木清华痛极的眼神。
    他们的目光,缓缓对上。一双是布满血丝的眼,一双是冷漠如霜的瞳。
    “我无碍。”苏杨的眼底很快地划过一丝涟漪,唇苍白失血,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字句如玉,“你不必担心。”
    白衣翩飞,星子闪烁。
    万物流离失所。
    正当他怔住的一瞬间,仿佛充溢耳鼻的淡淡冷香,很快消失不见,苏杨的身影,寸寸消失在门后。
    虚空寒月漫漫,惹人断肠。
    一只喜鹊扑棱棱从灰暗的树梢掠过,奢华宅中灯火渐暗,掩去了泪光。碎琼如玉,初春夜里极寒,柳絮纷飞吹满头,点点离人泪。
    已晚露深,长夜未央。
    ……
    天方欲见鱼肚白,蒙蒙的如笼一层雾,有一人影独坐街边,尚书府威武庄严的石狮面无表情,俯视众生。
    晨光落寂,只听闻那朱色大门极轻微地撕拉一声响,便推开了一个弧度。
    一个人影笼着寒雾,周身凉薄。
    木清华从僵硬的肘弯中抬起头,苏杨依旧神色淡淡,唇却有些苍白失血。她本是喜怒不形于色,因而虚弱和苍白就会在她身上变得更加明显。她没有看木清华,竟直直往前走去,也不知要走到何方。
    目光很冷,飘渺而捉不到丁点光芒。
    木清华愣愣看着她,不多时眼底也便涌出血色来,快步走上去箍住她的肩大声唤道:“姑娘,姑娘。。。。。。苏杨?你怎么样?苏杨?”
    苏杨呆滞地抬起眼看着他,身影零落如萎谢的花瓣。
    木清华眼底新鲜的血色,痛得想要流出泪来,目眦欲裂,“殿下……你怎能做这些,你如此,我又如何对老爷交代?不若我们回去罢……脱离这红尘,没有人认识你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羁绊——我们回去罢,我——”
    苏杨这才微微回过神,脑海中仍是一片轰鸣,指甲近乎嵌近血肉里,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却依旧无法令疼痛的心口平息。
    “我不是什么殿下。”苏杨近乎固执地强调,“早就不是了。”顿一顿,又寒声道:“我已不配做父亲的女儿,也不配姓苏。我只是个妓女,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罢了。”
    目光是冷漠的,眼底却是极度隐忍的凄楚,“若不是拂楚,我便就是去死,也无颜见父亲娘亲。”
    木清华终于抵不过,竟大吼起来:“你成日就道拂楚,他为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这样牺牲自己……我无法保护你……我竟无法保护你,苏杨。你随我走罢,抛下这些到无人的山林中,我亦不会——”说到最后已近哽咽,双目却凝然地望着她,眼底是微不可查的殷切。
    苏杨微叹。
    她自十五那年堕入风尘,不知拒了多少人去。唯这次,却如此艰难。
    跟着清华,弃了俗世,弃了这些无关的风月,应是会幸福很多罢?
    “我没有不习惯……”苏杨眼底无丝毫波澜,一片死寂,却平淡道,“清华,不该想的,便不要再想了罢。”
    木清华一时哽住。
    那痛是那么剧烈地从心口涌上,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喷涌着久违的血气。
    宛转承欢,倚门卖笑,她是文人骚客眼中的不染凡尘。然这却是可笑。什么玉洁冰清,不过是欺骗世人的说辞,遇上权势,不得不强颜欢笑的,依旧是水苏杨。
    沉默了片刻,苏杨略略勾起一个笑容,轻声道:“我使劲全力不做那官妓,好不容易才落得这样一个清静境地。可终是逃不脱的……”
    “只能令他安心,令他看着我如何委地零落,这样他才会解恨,放过拂楚……他此举不过是想折辱我,也好折辱我父王。”
    喃喃了片刻,苏杨漠然抬起眼,双目阴寒,冷声道:“走罢。我已没有回头路。”
    神色淡淡间不掩疲惫。
    飘零尘世,无人可以依靠,居无定所真的很累。她太疲倦,杨花如流,推杯换盏,红袖添香,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懂。世人只贪慕她冰雪容光,从未想过那冰肌玉骨,藏着怎样一颗无泪可流的心。
    “水姑娘,”远处尚书府的家奴颠颠拉来一驾马车,看苏杨的眼神依旧有惊艳,也有隐隐的不屑和鄙夷,“车备好了。”
    苏杨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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