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亦趴伏下去，想去握一握地上无力地摊着的手。他突然发现身前有个黑影挡住了他。他抬起头来，原来那老头还没走，此时仿佛能看得见他一般，咧着嘴怪笑着，狠狠向他胸口撞来，就在碰到他身体的一瞬，竟然消失了，仿佛就是鬼附在了他身上一样！
    杨亦大惊，赶忙爬起来，发现眼前的人都消失了，楼阁还完好如初，回到了他刚上楼时看见的样子。
    杨亦想抬手拍拍脑袋，却发觉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不，不是说不能动，而是不能由他自己来控制了。可是他的意识还在，眼睛还看得见，触觉也还在，只是所有的动作他都控制不了了。他感到自己正一步步地往门口走，下了楼，跨过门槛，停下来，在两层阁楼前的草地上直愣愣地站着，甚至还听到自己发出那个不男不女的老怪物口中桀桀的怪笑声！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又消失了。四周的景象又在空间扭曲般颠倒转换着，搅得他脑子又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连抬手按按太阳穴都办不到了，他被那个老头给附身了！
    杨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刚进入戏院的时候，温然抓着他的手，焦急地摇晃着他：“杨亦你怎么了？我就在这里啊！我就在你面前，你看，你还握着我的手呢！”
    杨亦感觉自己仿佛受不了痛苦似的趴在地上，神智却从未有过的清醒。手里握着的是温然干净修长的手。他没有动，死死盯着手中那一抹白皙，好一会儿，又顺着手臂往上看去。
    温然蹲在他面前，睁着好看的眼眸，一脸焦急。
    他感到身体里腾起一股不属于他的欲|望，双眼钩子一般在温然全身上下逡巡着，想要把眼前的人的衣服剥光似的，无法控制地舔了舔嘴角。
    “杨、杨亦？”温然被他奇怪的表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手却被他抓着，又被拉了回来，再望杨亦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温然。是温然吧？”杨亦开口，语气却有些陌生。
    “是我，是我啊杨亦，你……”温然看到杨亦直起身，仿佛是从癔梦中清醒了，眼神也不再朦胧，他松了口气，后怕道：“你别再吓我了。”
    杨亦感到自己低下头，避开了温然的目光，面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扯动嘴角，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胸腔中的欲|望和暴戾涌动得更凶了。
    他发现自己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他背着手，转过来用正面对着温然，似乎是想小心地藏好手中的东西，不让温然看到。
    从后侧看去，杨亦右手里拿的是一方砚台，被他拎着，墨汁正滴滴答答地躺下来，把地都染黑了一块。
    温然听到水声，发觉是从杨亦身后传来的，便循声去看，杨亦微微侧身躲开了。
    “你……”温然盯着杨亦的眼睛，感觉他怪怪的，担心地问：“杨亦你……怎么了？”
    杨亦感到自己伸出左手，环住温然的腰，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凑上前去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又放开他，手扶上他的后颈，不许他看别处，而握着砚台的右手则慢慢地举了起来。
    不，不，不——杨亦快疯了，可是他仍然动不了，在心中疯了一般喊着，眼看着右手就要举到最高，他一声大吼：“快跑！”
    本是说不出话，竟被他喊出声来了。
    温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急退，就看见黑黑的砚台拖着墨汁当头落了下来。温然狼狈地躲开，摔倒在地上。杨亦第一下没砸到，不死心，猛扑过去，抓住温然的脚踝，抬起砚台往他小腿上砸下去。温然闷哼一声，惊道：“杨亦，你疯了！？”边说边踢着抽回脚，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惊恐地看着满脸狰狞的杨亦。
    温然捉迷藏似的躲着他，左闪右逃，一声声喊着“杨亦、杨亦”。
    可是杨亦凶残的动作并没有停，他向着温然急退的方向追去，挥着砚台一下下砸着，用力之狠连木制的地板也被砚台砸出一个个坑来。
    此时的情景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杨亦动作疯了一般拿着砚台要至温然于死地，口中却对温然喊着“快跑、快跑”，一声声催命似的，嗓子都快嘶哑。
    两人在戏院里追逐着，温然发觉自己明明是往戏院大门口跑的，但一个屋子连着一个屋子，跑了大概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厅堂，居然还不到出口！
    每一个都是四角点着蜡烛，每一个都阴森森，每一个前后的门都打开着，可每一个前后连着的都是一样的屋子……
    他感觉此刻从心底深处漫上的绝望，比身后发狂的杨亦更可怕……
    温然一个踉跄，被倒在地上的桌椅绊了一下，整个人跌下去。杨亦抓住了他的脚腕，往自己身前拖着。
    温然挣扎着转过身，用手肘撑住身体，已经满脸是泪，抬起头来看着仍旧疯狂的杨亦，哽咽道：“我……我跑不动了……”
    杨亦歇斯底里地喊着：“你给我爬起来，你不要命了么？！给我爬起来，跑出去！”
    喊声居然已带了哭腔。
    温然身上又挨了好几下砸，疼得他一个激灵，使出最后一点力挣开杨亦，又跑了起来。
    杨亦始终控制不了自己，就这么满屋子追着温然，温然渐渐脱力，就要撑不下去，杨亦忽然感到角落里有个什么东西晃了下他的眼睛。
    看着温然往那个角落跑去，他感到自己往前一扑，压住了温然。杨亦庆幸这一扑真是太巧了，他凑近那点光亮看，躺在屋子角落里的竟然是一把刀。
    “温然，快杀了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你、你快杀了我……你旁边，有刀……就是角落那把刀，看见没？快……用那个……杀了我！”杨亦骑在温然身上，边与他对峙着边说。
    杨亦感到身体里有个声音嘿嘿嘿地笑起来，握着砚台的手离温然又近了几分。温然转头，见身旁果然有一把刀。他狠劲伸手，终于够到了那把刀，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屋子角落的银质的剃头刀。
    温然抓过刀子握在手里，踟蹰地抬起来，狠狠咬着嘴唇，望着身前人心口的地方，又看了一眼他仍旧疯狂的脸。
    快扎！还等什么？！杨亦话还没出口，就见温然身体一软，反抗的力道突然都撤离了，他身体不稳，差点倒在温然身上。
    “不……我不要……”温然哽咽着，放下了握着刀子的手，一直护在身前抵挡着的手臂也渐渐地松开了。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杨亦野兽一般向前一冲，压住温然，手中的砚台挥得老高，落了下去。
    杨亦感到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大颗大颗的，落到那个他最爱的人的衣服上，面颊上，头发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的从领口落到他颈间，画出一道道透明的痕迹，一直滑到更里面。
    终于为了他哭了。他还记得以前两人一起在家里看无聊的肥皂剧，里头的女主角与闺蜜谈笑说如果哪个男人肯为你哭，那他是真的爱上你了。
    自己记得他当时坐在沙发上，还穿着睡衣，赤着脚蜷着腿，抱着靠枕转过头来玩笑一般说，从来没见过他哭。
    而自己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笑了笑，不置可否。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不管是自己也好，他也好，只要开心的笑就可以了。他不会让他哭，也不会让自己哭。
    杨亦失神地想着，想了好久好久。把从小到大挨了打哭、做错事哭、少年时离家偷偷哭这些所有不快的过往都想了一遍，大概把它们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此时涌上的水分多。
    谁说求不得最苦，爱别离才苦。心中苦得恨不得皱成一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挥着手臂一下一下，演完这场最血腥的爱别离戏。
    被他压在身下的温然，像他看到的幻觉中的那人一样，整张脸已经扭曲变形了，头骨被砸碎了，流出了脑浆，身体渐渐冷了，人早就断了气，可他还在一下下砸着，啪、啪、啪，一下又一下，墨汁混着脑浆和血水，甩得他满脸都是。
    不知砸了多久，终于停止了。
    杨亦发觉自己能动了，他往后一仰，染满了猩红的砚台啪地从手中脱落，他整个人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上。
    温然死了，被他杀死了。
    这是幻觉么？可是场景不变了，人都消失了，身边只有一具尸体渐渐冰冷。他听到四周都是嘲笑声，窃窃私语，“温然死了，温然死了，温然死了”，一声又一声，提醒着他，这不是幻觉。
    “哈哈，哈哈哈……”杨亦双眼失神地望着温然突出的眼珠，仰头大笑起来，转而又呜咽不成人声，像受伤的野兽一般，颤抖着，咆哮着，捂住了止不住涕泪横流的脸。
    “我让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啊……”一串不成语句的喃喃从呜咽中断断续续漏出，杨亦趴下去，缓缓地用自己的脸摩挲着他的面颊，可是躺在地上的那人再也不会开口跟他解释为什么要放手了。
    杨亦抱着尸体，止不住颤抖，他埋着头，自然没注意怀中人握着刀子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冷不丁被人从胸前用力一推，杨亦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就见前一刻还冷冰冰的尸体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被砸烂的半边脑袋脑浆混着墨汁和血水粘稠地淌下来，他也不顾，只盯着面前还坐在地上的人，如天真的孩子一般头一歪，嘟着嘴问：“知安，我真的可以、杀了你么？”
    神情一派天真烂漫，语气却恶毒之极，声音也沙哑得不像人。问完，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瞪着纯真的大眼睛咯咯笑起来，完好的眼睛却只有一边，另一边眼珠都脱出了眼眶，随着身体的动作一颤一颤，嘴角也直裂到了耳根，本是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尖，握着手中的刀猛地向杨亦扑了过去。
    杨亦低头，一把银晃晃的剃刀插在了他心脏的地方，那个清晰的牡丹刻纹反射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光亮，耀得人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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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