淸睿王府，竹石倚墙，芭蕉映窗。
    一方午膳，凑齐不过六人，是为洛明辰洗尘接风。
    “夫人，时以一月有余未回王府，竟觉不惯了么？”一袖子推了紫桂虾球于她，安陵析痕望着失神的洛明辰微有蹙眉道，“可是累了？”
    “唔，或许吧。”眸中稍化了暖，洛明辰寂然一顿，心思自皇宫收转终是回过神来，“你们吃，我并不饿。”
    “王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坐于安陵析痕旁侧的书书亦一忙探了脑袋，清谨问下。
    “无碍，只是累些，这一月可有习学？”微扬了目，洛明辰实不能答，终是扯了笑示向，然于旁人来观，少有笑意的她此一抿唇，竟皎如五月鲜花。
    “琴姐姐和棋姐姐教了我几篇琴谱与棋道，书倒是给落下了。还好有王爷在，每晚必要给我讲上一篇《人物志》，听听来倒是颇有意趣。”唇角拈了笑，书书忙转眸看向安陵析痕，面颊霎时生的绯红。
    “嗯，那就好。”划匙沾了一勺子蒲菜奶汤，洛明辰低声应下，面色却也无异。于她来说，那些充满隐晦的情事早已不再入心，安陵析痕怎般做都与自己无关。大抵，他对琴棋书画的感情还有些真，对自己却是政事所故，唯有两两利用罢了。
    一顿饭用完，竟没有一丝温情，洛明辰愈发沉寂，心下却也颇觉可笑。人多又是怎样，此一时尚不如当初与荀攸怀一处存些暖意。
    “主子，公祖夫人东方簌泠想见你。”
    午膳刚过，罗帕净手的当空，初儿一忙掀了阁帘子附耳贴上，声小细微于她。
    “将她带到内室吧。”声稳而沉，目光淡睨，洛明辰启口吩咐下，心中却无半分折转，她料定了公祖府必要有一人来求她，却想不及他们竟派个女人来。
    一尾兰香自香蕈下燃出，珠帘摇曳，染了满室清朗。
    “公祖夫人前来，是为东方一事吧。”浅推了景盏，梨子茶香于初秋闻下竟觉颇有灵气。
    “不瞒洛荀王妃，老妇却是为我娘舅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而来。”眸梢微点，是以做礼，东方簌泠声落香室满满的温柔，“老妇恳请洛荀王妃在皇上那处多美言几句，放了我东方一族的性命。”
    “这……”齿间淡咬了字，洛明辰眉目掠了一记攒簇，心念这公祖府得知消息竟这般快，不觉一顿，眸光若虚方又迎上，“东方一族实在作恶多端，恐不是我想帮便能帮上。”
    “老妇亦知我那弟弟实在罪恶，只是我儿已有死刑，实不能让我东方一家再没了血脉，还求洛荀王妃饶过他膝下独女伊雪吧，老妇来世当牛做马定也要报答洛荀王妃的恩德。”言至尽处，东方簌泠早已以帕掩面，哭的似个泪人儿，好不悲戚。
    眸光掠过玄关，恭谨侯于帘子旁的初儿忙将备好的锦帕递于东方簌泠，亦续了茶盏轻放于案角，抽身退回心下却是感叹，自家主子早已看尽了哭戏，她再演也演不出想要的结局罢。
    “公祖夫人的心思我何尝不知，只是圣命难违，我……”
    “我求求洛荀王妃，求求洛荀王妃……”见她欲势推脱，东方簌泠一把曲了身子跪于洛明辰前，华发染鬓，泪悬眼帘，竟颇有凄凉之意，指尖处扯了袍摆声嘶力竭，哭的越发没个正音儿，“那东方伊雪天生是个药罐子，死不当死，却真真是个可怜孩子。时才十五，婚尚未娶，竟要殁了，我这个当姑姑的心里难受，才亲自前来求上王爷一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救救她。我不怪王爷上书求我孩儿死，亦不怪东方溯郁的斩首，只那孩子实在可怜，王爷悲天悯人，权当菩萨前烧柱香火续了那孩子的命，老身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话不成调，抽噎至最后，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初儿见状忙上前搀扶，只耐东方簌泠紧扯了洛明辰袍摆不起，死死跪于那处。
    “公祖夫人，此又是何必……”眉心淡有凸起，洛明辰方是沉声，然音却愈发冷寂，无半分暖情，“不瞒公祖夫人，东方一族斩灭九族却是理所应当，不说我帮不上，即般能帮，亦只会冷袖旁观罢了。青州之时，他亲自下令乱棍打死三百余名难民，致使老无所依，少无所傍，若问良心，他竟是不顾三岁智齿孩童的哭声哀嚎，良心又是何在？他造下的孽债，岂止一个东方伊雪可还，还不清吧，十个东方伊雪尚都要还不起了！”
    雕镂剔透的圆洞落地罩隐下百竿竹影，有风掠过，席卷了话音重叠至最后，竟是穿心击肺的决绝。
    “那么说洛荀王妃是定死了主意不帮我东方一族了……”艰涩自地上爬起，东方簌泠举袖缓以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清泪，顿了半晌，终又暗哑出声，目光沉若死潭，“老身告辞，打扰王爷了。”
    言罢即要转身离去，然至玄关处身子惶然一顿，手持了门廊停下，瞳眸侧转终又轻道，“我亦知洛荀王妃恨不得我公祖一门死，只是宿命使然，到底谁先于谁死也没个准儿了。老身日日于佛堂诵经，徒当超度那些难民亡魂，只王爷造下的孽，就再没个人能为你理佛超度了。秋气煞重，好自为之吧。”
    秋风起，烟霏云敛，凄凄切切，裹音入耳，犹如刀锋。
    “主子，她亦是一时气话，万不要入心才好。”眼见得洛明辰惊于那处，初儿忙上前躬了身子软语解慰，心下尤是揪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