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千年修得共枕眠(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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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花漏滴一十一芙蓉,受水壶内水面静如秋波,时过午中。
    延嘉殿,有风自上林苑袭袭吹拂灌入,隐下凉意,倒于署夏添了丝静谧之态。
    素手浅掀起珠帘,洛明辰双目微眯,睫眸处掩下冷寂,便也轻躬了身子行礼。
    “明日大婚,你可还是不愿行礼的?”
    指端漫过香炉,景仁淡淡转了身子,嘴角略扬,音却亮宏刺耳,“你总是很倔强,方时便是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
    “青州漕运之事可否让臣接下。”
    岔开话意,洛明辰毫不在意他的讥讽。她只关注朝野奸佞,其他皆与她无关痛痒。
    “漕运?”景仁但睨了目光,出言即冷,“你野心不小。”
    “臣无野心。”洛明辰直直盯着他,齿牙间咬碎浓浓熏香气,“臣只是想去拜祭苏饮。”
    “苏饮?!”面色霎时变作阴谨,目光与她自空中相汇瞬时撞出怒火,“一个连父亲都不喊的人有何面目去拜祭他?!”
    “拜祭,亦可以是显耀,他的青楼私女也可以坐上一品卿王妃位。”
    洛明辰微勾了冷笑,复上前袭了步子,侧于几案而立,“如若臣接手漕运案,臣可给皇上三十万两白银。”
    “哼,笑话,青州繁华恣肆,商贾经走往来,你赚下的,何止三十万?!”
    景仁帝不屑,僵色下一手掀了帘子步出内堂,只觉闷的头疼。
    “银子不够?”但见洛明辰微蹙蛾眉,心下亦掠出波澜,他的胃口倒是大了。
    “不是不够。苏砚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朕想要什么。”景仁望着满苑青翠苦笑,念及当初她曾为他挨了一刀便也虚了话音,“这筇朝,不是你的天下。你既无如此魄势,仅握好手心里的便可。”
    目下钓钟柳随风摇曳,枝桠轻舞,将宫内彼此冷寒层层包裹,却又是浸入骨髓的料峭。
    “得不到,便要偷,偷不到便要盗,若再盗不到,就要抢。”
    寂至半晌,洛明辰终是微正衣襟,即含了冷气执重言下,目光如炬,再没有半尺温情。
    “哼,你倒是越发霸道了。”景仁不屑,只淡转了身,阳色下连着阴影都是刺目的决绝,“带着这半老不死的躯壳,朕定要一眼一眼看着你怎般痛下去。抽心掏肺的疼,你可知?哼,放心,你总会知道,朕亦不会让你失望的。”
    ……
    沿下曲尺回廊数百步,便终有一丝树荫相掩。沿岸拂堤,指端攥若芙蓉花蕾,洛明辰终也顿了步子,转眸相看满池湖水,波光下映一浅色身影,珠光玄色,轻衫相覆。眉目终是微蹙,氤氲出字句恰与此时光景格格不入。
    “可是要跟到宫外?”
    音歇,于风中消散。玄华男子只笑意盈盈,方露出半袍轻衫,温软示她,“你却是比伊时阴谨多了。”
    “多谢。”
    正身迎了御花园满目玉兰,洛明辰只微顿了气,眸中毫无一丝暖意。
    “可是如此厌我?!”
    一步未歇,月白轻衫男子早已立于她前,字字咬地粉碎。
    “太子,你我早无瓜葛,不是吗?”
    虚眸迎上,洛明辰只淡淡出声,却也震的彼此心惊肉跳,早无瓜葛?!莫不是她的心思就这般疏朗,将彼时情意全都化作青烟一缕继而再无瓜葛?!
    “你,你可是忘了……”
    喉头紧颤,安陵历弦垂了双睫苦笑,夏风燥闷,却仍暖不下他心底的寒。似钻进冰窟里,寒到全身再没了一丝温情。
    只是,洛明辰怎能忘,又怎会忘。那是真正的洛明辰豆蔻年纪初时与他唯一的记忆,又该是让她如何能忘!
    有风掠耳,呼啸尖锐。
    景仁一十二年间,时值洛明辰随太傅父亲进宫,因父亲为太傅之职故将其升任御服司侍,侍于太子身前伴读。犹记那一日风冷日残,是洛明辰随着父亲去宫里谢恩的日子,临进宫前便有雪簌簌抖落了满身,只她步子还未踏进宫中便听得皇上大声训斥怒言,竟比洒了满肩的积雪更寒。
    “一章《谏逐客书》都不会诵背,要你作太子有何用?!”
    掌拍桌案,发了铮铮怒响。上堂间景仁目若有火,愤怼于堂下跪于地间的安陵历弦。
    “皇上……”
    她与父亲皆沉沉福了身子,然安还未请了一半便看到旁侧公公对他二人使劲了眼色,如是音字待落,父亲忙将她牵至角落,静待圣言。
    “接着背!”
    寂然发声,景仁并不理会他二人,随手端了眉下青花莲纹杯盏冷声。杯盏内,是上好龙井袭袭飘香,漾着微黄明玄的光润,然却与皇上愤怒的声音极不相称。
    “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众,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客……”
    堂下安陵历弦早已蹙紧蛾眉,只将话音卡于那处,吞吐不得。
    “你是想要气死朕不成!”
    一口气搡住胸间作愤,是恨铁不成钢的决绝姿态。尾字未歇,上侧景仁猛斜了杯盏泼于安陵历弦,却不想洛明辰眼疾忙上前三步至太子前,重重跪于地间,狠狠挡下热烫的茶水,抿口无一丝言语。
    “你竟真是比不得痕儿,莫不是我选太子都是选错了?!”
    景仁气并未消,出口即怒,直直盯着不动声色的安陵历弦,膛中心跳愈发惴乱。
    远隔五尺,洛明辰心知堂上景仁面色并不作好。便复又深躬了身子,以额顶发髻相掩,唇际间却轻吐字句,唯她与身后的他方能听见。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眉目渐疏,安陵历弦猛抬眸看向眼前这个身子弱小的侍女,感激之心跃然,便也扬眸看向上方间的父皇,浅浅答起,“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声穿满宫,终待香薰下的晚香玉片燃至最后一点,再无怨气。
    “回去抄十遍。”
    负手踱步出宫,景仁冷寒出声,只再没了方才怒火,迎着满目积雪累累压枝,只觉心下有丝欠愧,刚才着实是过了。
    “太子,起了吧。”
    眼见宫外皇上走远,公公忙弯了身子扶了安陵历弦缓缓而起,复扫下其膝前土尘,终便立身狠狠抬目示向洛明辰怒道,“太傅这是教的什么闺女,方才倒是凑什么热闹,不知道皇上……”
    “公公算了吧。”
    清谨出声,安陵历弦直盯了满额叶沫的洛明辰浅笑,眉眼里是少有的温润色,时及皇子内唯他最不喜笑,却于此毫不吝啬地全给了她。
    “你叫什么?”
    墙角数枝寒梅恒静无言,宫内,如寒雪般冷寂的他终是开始在意一个人的名字。哪怕只是一侍女之名姓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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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明辰,我终没能在你心中留下一分光影。”
    夏风裹了玉兰香气入心,寂了半晌,他究是没能寻着她眉下的那丝迷离,不觉再次苦笑,身形却是愈发晦涩。
    回转神眸,洛明辰亦是微蹙眉心,这几日或许太累,竟不知觉就要回忆一番。只是,回忆更累,亦是太满。她屡屡被回忆煎熬,形容憔悴。
    “太子请回吧。”
    微躬了身子,洛明辰阴谨下面色,唯只臣于君的节礼,再无其他。
    “你是真厌我,还是已然做好了当王爷妻的准备,来一个贤妻良母事事亲为?”目隐玄仄,安陵历弦微扬了唇绛讥讽,细瓷蝉薄的眉眼里尽是寻不到的深邃。
    “太子亦不是日日守护娇妻于宫中,如今何来在意臣之家事。”
    洛明辰并不作恼,只冷冷回上,竟似从未经心。
    “你可是还恨我纳了太子妃?!”长廊前的安陵历弦果是怒了,她一言一行均未在意过他,这般的不屑,这般的不屑?!
    “我嫁人在先,太子娶妻在后,臣并未恨,着实,信了宿命罢。”洛明辰微缱绻双眸,宫服紧锁脖颈之处,却仍有凉风灌入,是趋之不得的冷寂,“太子请回吧。”
    池中,有影倒映。两人,一青一白。锦鲤翔集,打碎一潭旧梦,圈圈涟漪。
    “你嫁了荀攸怀,我才被迫遵从圣命娶了宰相之女颜蔚瑾,或以能对你做的便是这辈子只娶她一个女人,但是我从未碰过她,从未。你说过我是太子,是做大事的人,那今儿我就回你一句,如若朝事有困,便来找我就好。你曾帮过我,我亦会帮你,且是——不遗余力。”
    寂然言声,安陵历弦终是收起笑意,清谨看她。抑或他能做的,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看她一步一步走的累了,他方才能缓缓将其搀起,方才能让她知道,能如此爱的,唯他一人。
    浅浅松开指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洛明辰只觉心寂。安陵历弦,你并未知,景仁一十二年,助你的,并不是我。
    摊开掌心轻将阳色收满,木影下,阳光碎如手心的花瓣,瓣瓣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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