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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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露初夏。
天未破晓,沉沉一寂昏暗。那长而阔的长安街,便像极了一条被晨露打湿的缎带,寂寂沉浸于淡淡雾霭之间。沿路灯色昏昏,烛火随风,飘摇不定,沿长街辗转,由明亮转入晦暗,终在那沉沉的皇宫前,湮灭。借着最后那一点光——依稀能看见半掩的玄武大门,在大路的劲头闪着冷仄仄的玄光。
丑时三刻,有一月白软轿一路摇晃而来,缓缓落于宫前。近了,便见轿帷之上绣有丹凤朝阳宫图,借以黎明光线璨若明华。待软轿停稳,由着一女婢浅掀了锦帘,随即踏出一清隽女子,缟素着身,眉目低垂,打眼瞧着似乎带了些孱弱和丧气。细看,薄粉敷面,风鬟雾鬓,一脸慵倦亦掩不住眸下的神色——竟是透着一股子难尽的凉薄。
缓扬了目,九重天霄愈发冷寒至心,玄武门墩台隔墙入目亦有威赫凛肃的清煜气。待看了半日,女子方始恍觉问道:“初儿,时辰可到了?”
音未歇,女婢随弯了身子低声禀道,“寅时早朝,主子是要进去了。”
那女人也不惊,话音落耳便也正了身子启步,步步沉稳,毫不似柔顺女子的弱柳扶风,一身素衣却是衬得愈发清冽。
一旁轿夫早已看的是目瞪口呆,眼见得那女人进了宫去方窃窃私语,言语里尽是嘲弄,“啧啧,这名叫洛明辰的女人果然厉害啊,虽是宗正卿王妻,可卿王死了一泪不落不说,连着进了人人骇色的皇宫亦是满满的清绝气,要我说她就不该是女人的。”
“主子这般惯了,哪有你们品头论足的份儿。”
瞅着雾色里再无身影,初儿终是转了眸不屑于他们,这样的家丁唯只有背后说道,上不得台面,自己反而不愿争辩,即是让人恼不得了。
黄色琉璃瓦于雾霭间刺目,玉台阔隔,朱色宫墙隐下身后重重楼阁,洛明辰一落三定,穿望云亭,通千步廊,沿太堤岸,陟含元梯,鱼肚白自东方悬起,她便拈了点将最后一步落至宣政殿前的龙尾道前,含目相观。
龙尾道上通朝殿,下连玉阶,两旁皆有青石扶栏镂刻螭头图案,间以扶栏镂刻莲花,尾似龙形,怔瞧起来别样威赫。寂寂盯了半日,洛明辰嘴角却也略扬半度,螭头莲花不过祛火,竟想不起于此皆也有这般瑾绝。
夜漏尽,钟楼前响五声,声声绝鸣,于清肃大殿间犹听的震慑。洛明辰然定自持,微整衣襟,沉步迎上。
宣政殿,隔了三尺于槛外瞧着,宝座之上景仁帝矍铄冷郁,白髻苍染,浓眉下目似冰凝的露,灼灼示她。唇齿渐启阖,便也吐字。
“宣。”
“宣宗正卿王荀攸怀正妃洛明辰觐见。”
旁侧公公蔡邑继而扬声,音过宣政直入旋耳,一干众臣皆为一惊,只洛明辰应的谨敏,信步踏进殿来,躬身示安。
“平身。”景仁帝慵懒出声,只见她时目色依然清冽,待由她稳下步子便也轻勾了笑,“荀王已死,其下又无一子半嗣,这剩下的万贯家财不知王妃作何用?”
“私用。”
沉目迎上,洛明辰含着晨间清寒出声,却也啻的列于大殿两侧的文武官臣再惊,各做异状。此等女子,皇帝即是这般问了,当无论如何也要回句充公才是,只那一两字的私用,直让官员再度落下冷汗,这是不要命了?!
“万贯家财想你一辈子也用不完的吧。”
景仁帝冷光更甚,沉下气极尽将语气化成清软,愈发笑,“时我筇朝有规制,凡无家眷之臣逝后定要将其家产充公,你可知?”
“禀皇上,若臣未记错,筇朝内务府案宗三十一卷第四十六言,九卿位皆不予官臣之列,即宗正卿王位也是如此,亦可为家产并不作充公之用。”
洛明辰抽身兀然出声,此言且要比前两字咬的更狠。
“哈哈……”然音未落,却见景仁帝仰首作笑,声彻寒殿,复又将众公臣惊的心戚惶惶。
“好一个卿王妻,默诵朝制之举定也看得你不寻常,实不愧太傅之女。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开门见山,朕却是觊觎荀王家财,只因筇之南炎旱,我朝国库又着实空虚,不知王妃意下……”
“臣有一疑。”锦袖前执,洛明辰并未答话,却转了声,恭谨以问。
“何疑?”眉稍轻挑,景仁帝稍正了身子,佯作慈声道,“但说无妨。”
“回皇上,我筇朝有规制,九卿之位不得随意更改,此规矩百年未变。然如今,宗正九卿王荀攸怀因疾而逝,其下又无子嗣,实乃前所未有的绝例,不知这宗正王位,再要传于何人?”
“这……”景仁喉间稍顿,朝堂之上却早已惊的乱了一团,皆做窃窃私语状。唯洛明辰一人立于朝堂中央,福身不动。
“既然荀攸怀没有子嗣,不如宗正之位就撤去吧。”滞了半晌,景仁终有所不耐烦,袍袖紧下,方对其言声。
“宗正掌管皇族事务,事无巨细,怎可说撤便撤。”尾字未歇,洛明辰一忙添言,声声脆若琉璃。
“那王妃的意思是……”眸光涣虚,景仁吞了声,凝着堂下的她一动不动。
“臣——愿代劳。”字字铿锵,这一声未扬下,却啻的众大臣再度落了冷汗。
“你?”剑眉微挑,景仁亦吸了口凉气,声如冰茬,“女人怎可占位!”
“臣并不占位。”云髻稍点,洛明辰低了首,复又沉声,“只代宗正王掌管皇族事物,仅此而已。”
“你!”身子前倾,景仁咬碎银牙,锁紧了瞳仁盯着洛明辰看,她在拿话逼着他一步一步落入圈套,他怎可咽得下这口气!如此凝了半日,待堂下静了声,景仁却忽是一笑,极尽轻蔑之色,“这宗正位可不是谁想坐就坐的,荀攸怀有大智慧,不知王妃怎样啊。譬如这筇之南大旱,王妃可有良策?”
“若臣献一计,可解筇南之忧,皇上可否让臣代管宗正之事?”
“只要不用银子便可解旱情,朕——答应你。”单手扶上龙椅支沿儿,景仁轻勾了唇角,不屑地笑了笑。
“回皇上,筇之南旱,是百年常遇之难题。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西南旱情,亦不是三两日可解之危,不过要解燃眉之急,臣且还是有良计可献。”洛明辰轻抬了目,直逼座上景仁的眉眼,闪了异色,方又言声,“筇之南是我朝边沿之处,再往南便是无穷荒漠,臣以为可运炮台十座前往荒漠,于空中放炮百枚,浓烟滚滚之后,天即换色,有雨而降。”
“哦?”喉头轻颤,景仁一忙正了身子,疑声道,“这如何见得?”
“古有征战,炮火最具威慑之力,地面因火势之故与半空温度有差,故每逢大战过后,便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洗尽兵戟战甲。故臣以为,燃炮有降雨之功用,其中详细缘由虽不甚明了,然有雨可得,解旱情,救百姓,皇上又何乐而不为?”字正腔圆下,洛明辰眉心依然平展,腔中稳落自持,是独有的沉定。
“呵,不想王妃还有这般见解,如此……甚好甚好……”闪了虚眸,景仁愈发笑的虚假,音落殿更显冷寂,然那份勉强之色,众臣皆能看得清楚。
“降雨可缓解旱情,却不是长久之策。”隐了寒声,洛明辰复又开口,周遭皆又静下,“筇之北常有涝,南常有旱,臣以为,可来个北水南调,岂不两全。”
“北水南调?”眉紧川字,景仁虚了目,便是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众大臣亦探首摒声,静待洛明辰下言。
“回皇上,以沟渠河江凿通南北重线,北涝时引水南下,南旱时亦可用得北方江河之水,岂不是让百姓没了性命之忧。”锦袖稍紧,洛明辰轻抬了眸,对上景仁的眉峰,“此乃为上上之策,使我筇百年再无涝旱之忧情。”
“王妃说的是啊,王妃说的有理,有理啊……”
音歇,众臣皆竖了拇指对洛明辰大佳赞赏,一时间朝堂犹如炸开了锅,字字皆是对洛明辰的敬重与钦佩。
“好了好了!”景仁挥了袍袖,自龙椅间一忙起了身子,厉声言下,“朕准,洛明辰即日起可代管宗正卿王荀攸怀过往一切物事,然位不得有变,赐其一品夫人,乃正卿王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皆跪,是以接旨。
“谢皇上。”
眉飞眼角,洛明辰终是在众臣一片唏嘘之下撩了袍摆扣膝以跪,那三字于齿中咬了又咬,然心间却是泌泌的恬静。景仁帝终是败给了她,不过一条计策,便能以一品王妃位承袭下荀攸怀的卿王之位,且不费一分一毫的银两,如此何尝不好。甚以,她便也是终于认清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