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发(旧欢如梦绝尘缘)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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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乌黑青丝随着剪刀的挥动一缕一缕落下,飘落在大殿的地面上,她的眼泪默默流过洁白如玉的面颊,她心里凄苦,悲不自胜。前尘往事,如灯影摇曳,如雾亦如电,一幕一幕,闪现在眼前。这几十年的时光,一转眼就过去,她已由如花少女变成中年妇人,却没有夫君眷爱,没有儿女绕膝。
    想当年青春年少,梨花树下,深情眷爱,她与他本是一见钟情。年纪相仿,志趣相合,柔情缱绻,佳偶天成,眼波间流转的情意,辗转在心头,也甜在心头。
    她爱他,他也爱她。虽然他没有钱请她吃烛光晚餐,没有钱给她买精美礼物,没有钱制造一切罗曼蒂克,但是相爱的人分吃一个苹果、一块月饼也甜蜜。恋爱倒是甘之如饴,一帆风顺。
    他出身贫苦,却志向远大,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他对她说,等我功成名就,我再娶你,我对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可她并不想要盛大的婚礼,她只想赶快洞房花烛,得成姻缘。
    但是她尊重他的选择,她等着他,等着他求婚的一天,一直等了很多年。他们恋爱多年,却未成婚。
    她已经三十岁了,还未结婚,在同龄人中,显得尴尬。别人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她还是孑然一身。她对他说,我不要你的荣华富贵,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粗茶淡饭我都心满意足。
    是啊,要是贪图荣华富贵,谁还要他?他一穷二白,无房无车无存款,上无片瓦遮顶,下无立锥之地,工作也不稳定。她选择他,只是因为他人好。他相貌清秀,为人温和,工作勤奋,待人热情。
    可是他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他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他说他忙,事业未成,他无心结婚,他的的事业刚进入萌芽期,他不愿因结婚分了心,他也没有时间陪伴新娘子。
    可是他们都年过三十了,婚期已经不能再拖了。结果他对她说,不如你搬到我家住吧,我们住在一起有个照应,结婚不结婚,并不重要。结婚证只是一张纸,代表不了感情。有感情才是真正的夫妻。
    她有些踌躇,她是个性格保守的女人,搬到他家住,实在害羞。何况他也不准备再租房子,而是要她搬到他父母的房子里。他的理由就是,他是家中独子,必须和父母同住,才算孝顺。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她已经和他恋爱了十年了,如果分手,一定会被人非议,而且,她根本不想和他分手,她爱他,发自内心的爱他,打心眼里爱他。
    搬过来也好,在一起是可以互相照应,不但生活中可以互相照应,而且对事业上也好。她已经为他辞去稳定工作,跟他一起打拼他的新开始的事业。她是他最忠诚的助手,不要工资,不要奖金,不要加班费,而且任劳任怨、竭尽全力。
    就这样,没有热闹的婚礼,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新房子新家具新衣服,她就这样成为他的新娘子,甚至连结婚证都省了。
    没有比她再好的妻子了。她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在他失落时,给他安慰;在他得意时,倾听他的欢乐。她把工作上和家里的一切苦活累活都揽下,让他万事无忧。她为了他的事业食不甘味,深夜不眠。为了他出去见客户体面,家里有点闲钱都用在他的置装上,他一身名牌,衣着光鲜,而她作为一个女人,她穿着竟很简单朴实,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她实在没有同龄的女人享福。
    她没有和他过上二人世界,因为他们是同父母同住,虽然他是独子,却有一群出嫁的姐妹,姐妹的孩子在他家跑来跑去,她有时还要帮忙照看。没有自己的孩子,却照看别人的孩子,她心里苦涩。看着他姐妹得意地谈论着自己的孩子,有时不经意地嘲笑周围不生育的女女,她心里象翻了五味瓶子一样难受。
    她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不要。他说他事业未成,根本不宜要孩子。是啊,两个人整天忙得起早贪黑,哪有时间照顾孩子?谁来接送孩子上学?谁来带孩子看病?谁来辅导孩子功课?而且新出生的婴儿爱啼哭,他忙了一天了,晚上要睡个好觉,怎能让孩子吵醒?他的父母是指望不住的,他们年老体衰,脾气又不好,不给儿子儿媳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是没有精力给儿子儿媳带孩子。
    他劝她说,等我们事业有成,有钱了,再生孩子吧。那时还可以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过贫民窟的生活。我贫苦,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贫苦。她听他的,她不想跟他争吵,她也不希望他的理想受阻,她不想看到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天道酬勤,到他四十岁时,功成名就。他们也有钱了,有公司了,有地位了,有一切了。他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金钱象滚雪球一样扑天盖地而来,他们太有钱了。但她却不快乐,因为他没有时间陪她。
    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在外面会不会有女人?但开始的几年,他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只是在家的时候不多,陪她的时间不多。但回家后,他对她也是温柔款款,没有半点富贵而骄的坏脾气。
    他说,他想有个儿子。他硕大的事业、亿万家产需要儿子继承。他又是独子,传宗结代的任务落在他头上。
    可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她比他才小两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怀孕谈何容易?她三十多岁时,曾经怀过他的孩子,但他沉下脸来,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先打掉,等功成名就再生。她不愿意,这是她的第一个胎儿,也可能就是最后一个胎儿,这是他们两个爱情的结晶,而且母子连心,她怎么愿意打掉?
    她是多么地喜欢这个孩子,盼望着这个孩子。可她看到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她不忍心,就听从他的了。
    四十多岁的女人,努力怀孕,本不容易,何况他在家的日子并不多。但她还是憧憬着为他生孩子。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夫荣子孝、家道富裕,这种日子她会有的,只是比别人晚了很多年。
    她天性善良,富裕起来更广做善事,每赚一笔钱,她都要捐出些做善事。她有了钱,也用钱来帮助贫苦的人。建老人院、建义学,她出钱出力,她甚至在百忙之中抽空当义工。她信佛,她相信好人终有好报。在佛前,她为众生祈祷,也为自己祈祷,她想早日给他生个儿子,完成他传宗结代的梦想。她早就想给他生个孩子了,相爱了这么多年,早该有爱情的结晶了。
    可是有一天,残酷的事实打破了她的梦想,她知道了他在外面包养了二奶,儿子都三岁了。亲友都知道,就是瞒着她一个人。
    他外出应酬从不带她,因为她喜欢安静,于是他就带二奶出席他亲朋好友的豪华夜宴。带着年轻漂亮的二奶,自然比带着人到中年、容貌退减的结发妻风光得意,受人艳慕。
    她找他大吵大闹,他却无动于衷,他的理由就是,谁让你没本事生儿子。她气得浑身发抖,不生儿子是她的过错吗?年轻时他怎么不要求她给他生儿子呢?她没想到当年那个清秀诚恳的年轻人却变得这样粗俗?
    岁月真得可以改变一个人!
    他已经变了,而她却没有变,一如当年的清纯。只是岁月拿走了她的青春。她年轻时就不是一个艳光四射的美女,容貌只能称上眉清目秀、柔和顺眼而已,但是她兰心蕙质,清雅内秀,她还有聪明的头脑和远见卓识,她在他的事业上给他正确的指导。他以前也曾经夸她,没有她,就没有他的今天。
    可是如今,一切都比不生儿子,连他的亲友都说,当老婆的不生儿子是罪过,他养二奶给他生儿子天经地义。二奶生儿子就是为他立了大功了。所以,他就该对二奶百般宠爱。
    原来她在他贫苦之时选择他不是功劳,原来她陪着他奋斗事业不是功劳,原来她为他耽误了青春和生育不是功劳。
    一切都不是功劳,只有生儿子传宗结代才是功劳。但如果他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中年人,二奶是否会为他生儿子?二奶是否会崇拜他体贴他,把他当成神供着?他年轻贫苦时,娶媳妇都难,有点经济眼光的姑娘都不会选择他。
    她没有理由怨他,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他从来没有逼迫过她。是她爱上他,情愿跟他吃苦,情愿听从他的人生安排。
    她听说他的二奶长得很漂亮,容貌明艳动人,身材性感迷人,是他从芸芸众生中把这个埋没在穷人群里的美女挑选出来了,为了让他的小女人----他的可爱美女上档次,他还花钱供她上大学,最可笑的是,学得还是法律专业。二奶学法律,地痞当警察,都是人世间的笑话。
    他对她说:“我是真心的爱她。”这个她,指的是他的二奶。于是她问他:“你爱过我吗?”他说:“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牢记在心头,但是我对你,真得没有爱情。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维持我们的是恩情,不是爱情。我是用我自己报答你对我的大恩。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和你离婚了。不能给她名分,我很内疚!”
    她苦笑,这个回答令她有种彻心彻骨的寒,痛彻心扉的痛。他永远不知道这对她伤害有多深,她为他熬苦了这么多年,无非是为了一个爱字。但是这个爱字,她得不到。
    他为他没给二奶名份而内疚,但他给二奶的物质却很多,二奶二十岁左右就拥有了荣华富贵,住着他给她买的豪华别墅,开的宝马香车,锦衣玉食,佣人伺候着,存款上数以万计的金钱,还有他无微不至的陪伴。
    他想让二奶风光,去席豪门夜宴要带着她,他怕二奶寂寞,出国旅游他也总要带着她。他欢乐的每一刻,都要有她,他的亲友,必须认识她恭维她,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令他内疚的女人,因为她给他生了儿子立了大功,他却不能给她名分报答她。法律上他不能给她名分,在事实上他要让别人知道年轻的她是他的老婆,不是他的二奶。
    他忘了他也没有给他那年老的结发妻名分。因为如此,他才不怕她去告他。甚而那些帮二奶的人说,没有结婚证就不是妻子,只是早一步同居。凭什么先来的就是妻子,后来的就是二奶?没生儿子算什么妻子?生了儿子怎么算是二奶?生儿子就是大功一件,就是了不起。
    她苦,这杯苦酒要她一个人咽。他说,结婚证并不重要,感情才重要。以前他没给她结婚证,现在他却把给过她的感情收回去了。
    结婚证在结婚时并不重要,在离婚时才重要。没有结婚证的她,想告他重婚都难。
    但是,即使有结婚证,她也不会告他。因为她爱他,不想让他受苦受罪受难为。就是今天,她这个没有结婚证的结发妻想让他难堪也容易,跟他在公共场所大闹一场,让他难堪得无地自容。
    他已经是成功企业家、社会名人,要面子,经不起难堪。
    但是她不愿,她根本不想办他难堪。
    但是她很难堪,这个世间女人该拥有的一切,她都没有。也许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异类。俗世中人的同情心只倾泄在和他们相同处境的人,而她的经历很少人会有,所以世俗中人宁可同情二奶,也不会同情她,因为他们有儿子,二奶也有儿子,总算是有了共同点。
    她感到世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他已经不爱她,家里也没有她的地位了。因为他把妻子的地位给了年轻美貌的二奶,他对二奶内疚,他不能容许别人叫他心爱的女人为二奶,他公开地称二奶为“我的老婆”。在他家的婚丧嫁娶大事上,他带着二奶出席,宛如正大光明的夫妻,而她这个结发妻必须退避三舍。
    别人的二奶都是地下的,他的二奶是公开的。别人的二奶只是妾,他的二奶要扶正为妻和结发妻平起平坐。
    她这个结发妻已经没有了地位,没有了自尊。她不能容忍世人的白眼,更不能容忍他的无情。没有了家,没有了爱,没有了妻子的地位和尊严,无夫无子的她在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她决定出家,他没有婉留,他温柔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这辈子都是听他的,只有出家是她自己的选择。自从他养了二奶的那些年,寂寞的她只能用佛经排解心中的苦况。泪水是流不尽的,不如静下心来念佛经,用佛教的哲理来开解心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她一遍一遍地念,从黄昏到黎明。
    幸好有佛家,她才有了安身之地。世间没有她的位置。佛门,却向她敞开着。她的富贵丈夫有女人抢,但是入佛门却没人跟她抢。佛家的生活是清苦的,在世人眼里,根本比不上荣华富贵、情欲子孙。
    同林鸟终成分飞燕。少年夫妻却做不成老来伴。贫苦时,山盟海誓,富贵时,爱情不在。正象那首歌唱的: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寒窗苦读,你我海誓山盟铭心刻骨,金榜花烛,却是天涯漫漫陌路殊途。
    陪他吃苦的是她,陪他享福的却不是她。爱情有了转移,他的爱温暖了别人冷落了她。他处处为二奶着想,却不为她着想。不过她出家时,他坚持地支持她,决不阻拦她。她临走时,也深深地祝福他。
    给他解脱,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没有了她,也许他能和二奶生活得更幸福。他已经实现了他人生的所有梦想,事业有成,抱得美人归,儿子出生在富足的环境,人生该拥有的他都拥有了,就是多余一个她了。她出家,给他最后的自由。
    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如今莫把情意靠,千里相思一撇消。几十年的爱恋,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转眼即空。
    她不怨他,就算她得知他包二奶后,她也没有恨他入骨,她还一心一意地吃斋念佛为他祈祷平安。他经常坐着飞机在全世界飞来飞去,他跟各类人都打交道,他灯红酒绿地享乐不分日夜,生活不规律,容易患病。他的生活很不利于健康,所以她怕他出事。她不杀生灵,不吃生灵,让生灵都活着,相信上天也会让她丈夫活着。但她的一片痴心在她丈夫眼里,只是愚昧。她再怎么做,也不如二奶。
    因为二奶,她跟他吵得天昏地暗,结果却是为渊驱鱼。他觉得整天吵得他头晕的她实在是太凶了,而二奶却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也许他们在吵架时,二奶还在后面偷偷笑。
    后来她就不跟他吵了,见面的日子少,想吵架都没有时间和机会。
    工作上有事,他还是要找她的,相见时,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或者说,是相敬如冰。她已经发现她不象是他的妻子,而象是他的事业伙伴。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不在人前流泪。在人前,她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在人后,她清泪偷弹。她的世界太小,只有一个他,如今他抽身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伤心欲绝。
    爱,不是过是镜花水月,转眼即空。她久读经书,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放在自己身上,还是伤心。
    尘缘只是一场梦,泪水朦胧了她的眼睛。她突然想到,年轻时他说他爱她是不是欺骗她,也许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因为他贫穷,漂亮姑娘不跟他,所以才选择了不漂亮的她。如今他富贵了,美女都向他投怀送抱了,他选择了合他心意的美貌二奶。也许二奶,才是他年轻时就想娶的女人,只是那时太穷娶不上。而且,她聪明能干又吃苦耐劳,是艰苦创业的最好伴侣。他当年选择她,也许就是想让她陪他吃苦的。
    正如演戏,先出场的不是主角,最后出场演完大半场的才是主角。她不是他人生的主角,只是先出场的配角。他比二奶大二十多岁,他青年时期二奶才刚出生,这二十年的空虚,需要她来填补。
    她的一辈子,辛苦艰难,却只是为人作嫁。
    但她还是感激他的,年轻时,他给了她爱,他是那样的温柔和专一,他在她的耳侧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她是拥有过爱情,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可惜,只是曾经拥有,不是天长地久。
    他们的年轻时光,虽然贫穷艰苦,爱情却很甜蜜。但爱情,随着他的富贵而消失。多少清冷的不眠之夜她一个人度过,而他,正和二奶芙蓉帐暖度春宵,画堂春色欢声笑语。
    她曾经那么执着地等他回头,她希望有一天他明白,二奶只是不可靠的,她才是他的真心伴侣,可是等了那么多年,他却不曾回头,和二奶恩爱如初,越来越亲密,甚至搬到二奶家住,陪伴二奶度过每一个夜晚。
    她每天夜晚给他留一盏灯,却等不到他的归来。她绝望了,见花落泪,对月伤心,长夜漫漫,只有泪湿枕席,他却永远不知道。
    他的关心,只落在他爱的人身上。不爱,就是不闻不问。
    如今她和他已成陌路,她马上就是佛门中人了。她抬起枯瘦如柴的如雪皓腕,偷偷擦去伤心的泪水。落发之后,她就是尼姑,从此红尘不染,断绝七情六欲,不用为爱情感伤了。心如止水,她看着自己的秀发一丝一缕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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