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谁待我覆立乾坤 第六十章:天涯夕望路不还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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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玉茫山巅,乱花山庄,清风错静立百步长阶尽头,目送匆匆忙赶去天界的商无凭,身后乱花大殿于阴空下好似不见光日的千重幽宫,在风雨中敛尽苦涩历程。
“乱花庄主已答应让我们见皇。”迫于来自商无凭的威压,直到身影消失在天空,砂袖才开口,而尘寒见她迟迟不动,不由催促道:“我已将扶挽音的下落告知你们,你莫不是想反悔?”
清风错孑然不动,视线冷冷落在两人身上,“若想带走影随诗,凭你们最好量力而行,莫说这是乱花山庄,即使人让你们带走,下一刻不是落入魔界,就是幽冥界,离开这,他连死都是奢望。”
被一语道破天机,两人瞬间脸色发白,可见当真有此愚蠢想法,若非走投无路,怎会出此下策?竟想在乱花山庄里抢人,清风错未再言语,径自走向了多年不曾踏足的花误楼。
这里静谧清幽,偶有风过,四下无声,两扇紧闭的楼门仿佛囚禁着一段不可回溯的记忆,悲鸣着被时间尘封的时光,她们不懂,总会有人经过这栋楼前,心如刀割。
楼内碧纱如洗,似海清逸,迎风而动间漂浮着细细碎碎的尘埃,在阳光下起起落落,无言声讨着长达八年的寂静空间有多难熬,清风错出神的望着这里的一桌一椅,脚步机械般一步步往上走,熟悉的记忆指引她推开那扇看似沉重却未发出任何动响的房门,入目依旧碧纱幻影,飘逸轻盈,忽隐忽现榻上那位曾为天下人所知,美艳倾城的乱花四弟子。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蓦然震颤,这一扇多年未再开启的大门在她心中推开了十几年前的旧模样,时光不曾走远,悲剧不曾上演,眼前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花央河就安静地站在碧纱之中,浅笑吟吟,君子谦谦。
人生最苦莫过于相隔初见,而此刻,最怜不过眼前若似旧容颜,猝不及防,情绪涌上心间,清风错立即昂首转身,极力逼回欲落下的眼泪,而尘寒,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带着久违的温度,洒下花误楼。
“皇!”
双膝一曲,尘寒重重跪在榻前,眼泪像是一场急时暴雨,不断冲刷着她的脸庞,床上的影碎诗形容枯槁,面色憔悴,仿佛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狠狠抽拽着她的心。
我深爱了千年的人,承受着我最衷心的背叛,像是死去了那般,在我眼前了无生气。
“啪!”
砂袖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满眶碎泪凝结,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有资格指责尘寒,没有资格辱骂尘寒的背叛,影碎诗千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在他的毫无防备下双双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的爱被践踏,他的恨被踩碎,他的万载基业毁于最信任的,口口声声要忠诚于他的她们。
“皇!皇!”尘寒哭着爬起来,伸手想要触碰影随诗,被布在周旁的结界轻易抛开,下一刻,结界却突然砰的一声破了,三人纷纷震惊,只见一道蓝光横空出现,映亮屋里每个人诧异的眉眼,慢慢凝聚成清风错日夜思念的模样,仿佛穿越了一场遥远的时空。
有太多的事无法忘记,有太多的爱恨情仇交织,时间从末雪楼顶走过后山竹林,留下的不仅仅是儿时的美好,还有一次又一次冷酷的杀戮,逼迫他们所求不得,欲罢不能。
眼泪模模糊糊再一次朦胧了视线,他曾恨了她八年,曾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生不可同伴,死不可同穴,曾用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护她周全,而今,乱花大弟子末雪空,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看着近在咫尺的蓝夜,清风错忽然泣不成声,时光好比没有方向的风,你摊开了掌心努力想要抓住,才会明白无处不在的风并不会在你掌心停留。
“魔君……”
“魔君……”
尘寒和砂袖双双警惕大增,暗自运起真气随时准备拼命,心底的冷意几乎蔓延了全身,她们何尝不明白,凭她们俩,哪怕送了命也拦不住魔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清风错身上。
“我不会让你带他走。”清风错并不看她们,三尺青绫环绕周身,泠泠仙气浩然大盛,她不需要问蓝夜的来意,言水宫与魔界万千子民死于影碎诗之手,如此血海深仇,怎甘罢休?只是昨夜暮梓枫刚醒来,得知影碎诗与扶挽音都还活着,这才稳住了伤势,若是影碎诗被带去魔界,恐怕对她刺激不小。
“本君绝不让言水宫枉死。”蓝夜一袭蓝衣无风而动,清冷的碧眸深处不见丝毫风波,平静如一汪死泉,却有无声的压迫令人不自觉胆寒,尘寒与砂袖谨慎退到榻前,只见青绫乘风袭来,所过处清啸似鸣,仙气威凛,而蓝夜不动如山,何止是对她不加防备,根本就是不打算还手。
正当砂袖窃喜之时,房门被疾风撞开,迎面而来的仙气杀气凛然,其速堪比炎火掠峦,猛迅程度令尘寒与砂袖完全来不及动作,反映过来时,但见浮七生笔直立在蓝夜身前,一手缠住青绫的另一端,气势凌人!
“浮七生!你想干嘛!”砂袖一个手刀上来欲助清风错,浮七生毫不客气一掌迎上,将她逼的连退三步,“问我干嘛?呵,倘若条件允许,我会一刀一刀剐了影碎诗!你说我想干嘛!”
“你!”砂袖咬牙想要动手,腹腔却总有一股气流拉扯着她,几番想要运气,皆力不从心,只听清风错道:“七生,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处?”
“好处?”浮七生低低一笑,道:“怎会没好处?虽然不能亲自报仇,但只要他死!我亦痛快!”
据说当日魔界血流成海,言水宫魂飞魄散,索细宫疯魔成癫,她相信,影碎诗到了蓝夜手里,会死的更难看!浮七生愈发用力拽住青绫,对身后的蓝夜道:“魔君既然狠不下心肠,就让我来拖住清风,至于那两只小妖精,你若不杀,我来杀!”
“浮七生你未免太嚣张了!”砂袖握紧双拳,与尘寒两人一左一右护在榻前,浮七生看住眼泪还没干的尘寒,笑道:“即使是被利用,也是你带他离开青泓境,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如何?”
这句话无疑给了她当头重击,提醒她是如何背叛自己的主人,尘寒脸色白了又白,神志变的恍恍惚惚,一味痴痴傻傻的摇着头,浮七生看在眼里笑的更开了,张口欲讥讽,便听蓝夜冷冷道:“她由本君亲自动手。”
他不会忘记当日魔界一战是被谁给挑唆的,纵然只是一颗棋子,他也不打算放过。
带走丧尸一切反抗能力的影碎诗和两只妖精对蓝夜而言不费吹灰之力,清风错想要阻拦,浮七生直接与她动了武,待到她收手,蓝夜早已不知所踪,乱花山庄无数弟子,竟也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的大师兄回来过。
“七生,你变了。”
浮七生离开花误楼时,身后传来了这一声失望,终于,最后一个记得她几千年前是何模样的人,也要忘记那时的浮七生了。
只是,清风,七百年前的最后一刻,投入轮回道的……不仅仅是死去的人啊。
晚间,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玉茫山寒风呼卷,微光凄凉,商无凭踏上人去楼空的花误楼,伸手想要扶起凭栏而坐的人,犹豫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清风错目望远方,语气淡淡道:“一无所获?”
天界被封了,离奇的很,拥有这种强大能力的人据他所知,只有幽冥之子和陌意桑,这两人目前都不可能出现,他反反复复思来想去,唯一符合的也只有那日出现在引洛谷的蓝衣人,那人为救凤倾泠而出现,必然与幽冥界相熟,如此一来……商无凭眉头微蹙,先得到扶挽音下落的是慕奈兰,即使天界没被封,抢了先机或许知道怎么回事的也是慕奈兰,他这次若不服输,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扶挽音。
清风错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底的讥讽不加掩饰,语气却平淡的没有丝毫起落:“七生与我,乃至妖界的亡,魔界的败,甚至这三界六道,都在告诫你慕奈兰此人城府深沉,自幽冥界屹立天地间,何人招惹过他?纵是当年陌意桑,亦不曾与他有任何冲突,短短几日,你与他交手数次,耽误了多少时间多少事?如今……岂止白费一场?七生走了,去了幽冥界,你可知她此一去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商无凭没有回答,负手俯瞰云巅下的玉茫山,清风错道:“你明知道只要你离开乱花山庄,魔君就会来带走影碎诗,但你没有任何准备,这与看着他去送死,有何区别?”
商无凭目光平静的看向她,清风错起身,与他四目相对,“你赋予我们感情,再让我们死心,最后,袖手旁观一次次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是不是要我们都死绝了,你才肯罢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乱花山庄走了末雪空,走了花央河,走了墨云瑕,走了勒缈云,他们每个人都有离开的必然,却都不明白当初为何会被留在这里,当一个人能从容的面对所有一切的失去时,那这个人要么从来没有在意过,要么所求的远比目前还要更多,这个道理她在扶挽音身上很好的领悟到,不想是有其徒必有其师,乱花庄主,她的师傅,显然也是如此。
次日,乱花山庄闹翻了天,消息没一会就传入幽冥界,凤隐殿的人却格外沉的住气,一觉睡到正午还不愿起。
凤倾泠单手撑额,冰冷的指尖沿着身旁人熟睡的脸庞,温柔抚上他的眉眼,扫过白皙的颈脖与精致的锁骨,欲再往下,就被捉住了。
“本少如此不加防范,不知往日被吃去了多少豆腐。”慕奈兰笑,刚睡醒的桃花眼还透着一股子慵懒的魅劲,嗓音亦有一丝丝低哑,无端勾的人心弦一颤,凤倾泠闹了个大红脸,一脚端他下床。
“恼了又恼了,总将本少往床下赶,尤其不解风情,换做是任何女子,岂会如此对待本少?”慕奈兰懒洋洋趴在床边,柔若无骨的披上外衣,罗兰紫的外袍缠着赤金色封腰,愈发衬得腰肢纤细,滚着金丝绣样的袖内空荡荡的,随着他的走动偶尔露出一小截纤瘦的手腕,仿佛一掐就断,长及膝的紫发上插着一把蛇形小刀,闪闪发着尖锐的光芒,瞅上去颇有些魅气,凤倾泠不敢再看,索性两眼一闭,妖孽也没再招她,指尖一弹,房门顿开,守在外面的泪朱砂这才进门,“慕隐,青泓境主携冥宫神女,与乱花庄主正在前往魔界的途中。”
“这么热闹。”昨天在乱花山庄发生的事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言水宫死于影碎诗之手,索细宫想要恢复正常也需要影碎诗,有朝一日长劫现身,七魄各归体,要影碎诗命的大有人在,蓝夜自然要先下手为强,慕奈兰道:“浮七生呢?”
泪朱砂:“在三途河等候慕隐。”
凤倾泠闻言坐起身子,“杀了她可以永绝后患,但你不会。”杀浮七生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却宁愿绕这么一个大弯子,必然是有其余的打算。
扶挽音至今未破封,有多少是与浮七生相关?为以防万一,杀了浮七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慕奈兰道:“无论墨狐狸的破封与浮七生有何瓜葛,我们都不得不防,本少也已警告过她,幽冥界没有便宜给她占,她既然自己找上门,自然是默认了,本少想要她的命何须等到现在,她若不清楚,怎敢在本少面前转悠?只要能留住一条命,再大的代价,她都会愿意。”
这个世界尔虞我诈,波涛暗涌,只有强者,才可鱼与熊掌兼得,目送慕奈兰离开幽冥界,凤倾泠掀被下床,一口饮尽泪朱砂送上的苦药,道:“陪我走趟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