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谁待我覆立乾坤  第五十八章:夜澜云际乱花涌 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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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不断下,惊雷不绝耳,炎热夏季转瞬入了秋,草木纷纷哀零,血夜里仿佛有白骨在吟唱一生一死,悲仇痴狂,无数生命在这场厮杀里化作劫灰,留下了不可修复的伤痕。
     已近夜半,数千名乱花弟子跪在阒默无声的引洛谷外痛哭不止,乱花山庄无灯无火,唯独残音楼光芒高贵,照亮了半座巍峨玉茫山,残音玉门依旧敞开,只是玉桌旁不再有含笑如兰的谪仙,空余满屋潋滟。
     墨云瑕跪在楼前,倾盆大雨合着眼泪滚滚而下,风雨听她肝肠寸断悲嚎大哭,无论经历多少坎坷挫折,面对何等凶恶厮杀,都不曾有过此刻这般绝望,如今,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二师兄,云瑕这一生因你无惧满城风霜,因你得以安然乱花山庄,而今已无法离你太久,云瑕等不及了……”轻轻拭擦手中的小刀,墨云瑕三拜叩首,眼前残音仿佛再现过往种种,叫人追悔莫及。
     “一定要这样吗?”身旁,西流宫一身湿透,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一如满山风雨,墨云瑕跌跌撞撞站起来,笑声苍凉,“你不就是想要这样吗?你们不就是想要我乱花山庄的弟子死绝吗?当二师兄面临危险而你们无动于衷的时候你没料到会这样吗?”
     大雨阻断两人之间一切走向对方的路途,仿佛茫茫天地只剩无尽黑暗,可事到如今能怪谁?又有谁能在万古尽枯的情况下保持理智?长劫关乎乱花七大弟子性命的秘密随着扶挽音的死才被公诸于众,只是那时……一切早已无转圜的余地。
     “要乱花弟子死绝的不是妖皇,更不是圣君,罪魁祸首有没有预料到如今悲惨结局我不知道,但这所有的鲜血与杀戮都是扶挽音一手造就,与旁人无关。”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二师兄!”墨云瑕猛然抬手挥过去,啪的一声,西流宫白净的脸颊出现了五指红印,嘴角流出了细细鲜艳的血渍,他目光哀凉的望着她,忽然冷笑出声,低低自语:“你二师兄的命是命,难道言水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会痛,我不会吗……”
     “你会,所以我们彼此后悔了。”墨云瑕的语气蓦然温柔了下来,西流宫神情一晃,只见她一刀扎进自己胸口,刹那间,鲜血狂飙,他的心赫然吃痛,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机。
     墨云瑕双膝一曲伏在雨里,连连呕血,鲜红合着这场雨冲刷而去,“从今而后,我,乱花五弟子墨云瑕,与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手起刀断,带出一连串的血珠,喷溅到西流宫脸上仿若一幅狰狞的画,墨云瑕在他面前倒下,胸口一片腥红,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惊恐凄厉的吼声,心一寸寸被断裂,时间回不到过去,扶挽音与言水宫及魔界数十万人已成血淋淋的事实。
     “云瑕,云瑕……”把毫无知觉的墨云瑕搂进怀里,西流宫用手捂住她不断流血的心口,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一道碧光从清风楼顶呼啸而下,出手极快封了墨云瑕身体几处大穴,继而拉住西流宫闪电般离开了乱花山庄,夜色中只看清两道法光划过上空,下了玉茫山。
     “云瑕!”西流宫奋力挣扎,蓝夜拽着他头也不回,碧瞳冷光千丈:“有人回来了。”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道褐色法光直攀云巅,一路光芒大作气派十足,到了乱花山庄方化做人形,一身褐色长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墨色长发以木簪束之,白眉斜飞似剑,尽显久经血战的气势,他四下扫了眼,双瞳刚硬如铁,似经千凿百锤,仿佛穿透这场大雨看见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幕幕惨烈。
     大雨中,他气定神闲走向残音楼,身影如巍峨的玉茫山,长袍一掀金光倏然跃上云霄,笼罩整座庄园,待见气若游丝的墨云瑕时也面不改色,轻轻抱起走向沉沙楼,被金光引来的数千名乱花弟子见到他的这一瞬间,集体以头触地,哭喊声悲怆震天:“师父!”
     蓝夜所说的回来之人并非他人,正是销声匿迹了整整九年的乱花庄主,商无凭。
    
    
     同是不夜之夜的幽冥宫气氛紧张,泪朱砂静静候在慕隐殿外,半步没有离开。
     “把衣服拿进来。”
     听殿内传来声音,她立刻推门进去,只听慕奈兰道:“为凤隐换上新衣,不要碰到伤口。”
     说罢他起身,满面阴霾可见怒意未消,只是他刚一动,床上的凤倾泠立即坐了起来,容颜惨白紧抓着他的手,慕奈兰忙坐下,心疼的哄着:“不要动,伤口尚未愈合,你先养伤,一切本少自会处理。”
     凤倾泠在他怀里老实了些,但却一味抓着不让他走,明明神智已逐渐模糊,意志力却十分强烈,无论如何也不肯倒下,慕奈兰心中抽痛,他怎会不清楚她为谁一身惨烈。
     “他还活着吗?”凤倾泠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低沉,给人于某种将入绝境的错觉,仿佛所得的答案随时都会将她推入那种境地,她用力的抓着慕奈兰的手腕,没多会洁白的手腕就被抓出了深紫手印。
     “如果死了呢?”
     话音落地的一刻,四目交叠相撞,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瞬间清晰的伤痕及深刻的悲哀,凤倾泠眼里汹涌的心灰意冷毫不留情的将慕奈兰摧毁。
     她心里有别人的位置,他一开始就很清楚,却宁朦胧的维持平静也不愿清醒着面对残缺的拥有,但当默契被破坏的这一刻,情感的纠葛迫使三人打破一直维系恰到好处的镜面,那一层薄纱被揭开,袒露出的是两颗鲜血淋漓的心,早在第一次悸痛那一刻就已千疮百孔,不堪沉重,直至今日,心声再也无法遮掩。
     砰!
     凤倾泠倒在了床上,双目紧闭再无意识,若非心有执念太深,以她如今的修为怎可能坚持到现在?泪朱砂无言走了出去,慕奈兰渐渐松了拳头。
     一夜过去,天色朦胧微亮,泪朱砂敲开凤隐殿门,只见慕奈兰满脸疑问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慕隐?”泪朱砂不明所以,慕奈兰抬手示意安静,他百般不解的看着昏迷的凤倾泠,惊奇她体内竟有两道封印,若非因此重伤,那道封印恐怕不会轻易显现。
     这意味着什么?是这七百年来凤想兮转世了两次?还是凤想兮未死之前以其余的身份活过一世?
     那道封印堪称为无形,根本无法参透有多少岁月,更为古怪的是周遭布满了神秘之气,似是仙气又不能确定,气体纯净非常,拒绝所有外来侵犯,并有侵入另一道封印的趋势,他几番欲探究竟,奈何接近不得。
     “魔界与南墓山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慕奈兰听罢扬眉,他当时现身乱花山庄时影碎诗与蓝夜就该明白老窝已非安全之地,现在那两人身受重伤无家可归,三界六道内谁都不会傻到开着门迎接这两尊瘟神。
     “迟早蓝夜会送上门来求本少。”慕奈兰冷笑,一名朱砂隐双手捧着一张帖子踏进殿,道:“慕隐,乱花山庄弟子求见。”
     乱花山庄现在伤兵一堆,会是谁要见他?慕奈兰狐疑打开帖子,心下不无揣测,一看之下真是好大一个惊喜,果然是乱花庄主回来了。
     “这个藏头缩尾之辈终于现身了,真是赶巧,本少正好会会他。”
    
    
    
     玉茫山巅乱花山庄,一道紫光长驱直入,光芒嚣张孤傲,引起所有乱花弟子剑阵相迎。
     “才一日不见你们这群小子竟敢对本少横眉竖目。”
     紫光游走在数千名乱花弟子中央,化作人形高高站在石栏上,所有乱花弟子纷纷瞪大了眼捂着自己的左脸,敢怒不敢言。
     慕奈兰下手不温柔,打的每个人左脸高高肿起,他微微挑了挑桃花眼角,只见一道褐色法光降在他身后,角度十分不错,正巧撞见这一幕,他徐徐转身,眼中锐芒似冰箭,同样迎来商无凭冷漠的视线,夹着不少恼怒。
     慕奈兰嘴角勾着轻佻笑意,秋风飒飒吹来,惹起一头妖娆紫发,魅妍眉目若隐若现,精美不可方物,只是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好得罪的模样,任谁也不敢轻易沉醉于他美艳的皮相。
     “创立如此雄伟的乱花山庄亲自抚养各界尊者成长授予无上修为,庄主真是好胆量。”慕奈兰勾唇邪笑,眼前人一身褐色长袍气壮山河,剑眉锋利,眼神刚硬,年过半百修为甚高,其身自成一派强者之风,豪气干云,并无扶挽音的仙风道骨深不可测,也无末雪空的冷漠如冰霸气潜藏,更无影碎诗的强势气场气焰逼人,他像一座高山,仿佛被地狱之火炼过,又被千年寒冰冰封过,一股气贯长虹之魄。
     此人不简单。
     慕奈兰半眯双眼丝毫不客气打量他,这老家伙心怀不轨将七百年前之人都收纳在乱花山庄?又在几人能独当一面时匆匆避世九年不曾现身,如今出现在这个险象环生的时刻哪是什么巧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大家两败俱伤之后捡便宜,此间若无玄机那才是白日见索细宫。
     “魔界妖界乱花山庄各自败落独幽冥界安然无恙,慕隐敢在这种风口浪尖下赴约亦是好胆量。”商无凭负手而立,一记严厉眼神扫向场中乱花弟子,“各归其位!”
     “是,师父!”
     数千名弟子作鸟兽散,慕奈兰双足一动飞身落地,不偏不倚站在商无凭身前,对他的话外之音十分不委婉给予还击,“庄主此言未免本末倒置,贵庄因何落得如此下场过程又是何等惨烈,最清楚的莫过于庄主你了,怎么样?暗处观战看着一手养大的弟子自相残杀很痛快吧?”
     商无凭面不改色,慕奈兰戏谑一笑,极不给面子抖了人家老底,“少跟本少来这套,且不管你是何方妖孽意欲何为,长劫在你手里,墨狐狸的死活你最清楚,如果本少没料错,今日/你是请本少来救清风错的吧?长劫关系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墨狐狸若是死你今天找本少救活清风错也没用。”在幽冥界时他尚无法确定扶挽音是死是活,但收到乱花庄主帖子的那一刻,他就断定人一定还活着。
     不得不说这狐狸心思缜密异常狡诈,长劫如今早已不是秘密,扶挽音若是死,他们几个都得去陪葬,现在一夜过去,清风错等人还活的好好的,只是当初扶挽音烟消云散之时他们几人皆魂魄离体,自然认定是扶挽音的死引发长劫断裂。
     “乱花山庄是你一手创建,包括长劫位处的霜下宫,宫中所设机关牵制七大弟子每一栋楼,但长劫消失那日墨狐狸与本少皆在残音楼却没发觉任何异常,清风错等人或许不明白,怎么庄主还想在本少面前贼喊捉贼?是否太过儿戏?”慕奈兰微笑冷哼,越是一声不吭的,他便越不客气,“让他们在共同的庄园里一起见证对方成长的点点滴滴,让他们相互残杀的同时又利用长劫令彼此有所顾忌,再来一招监守自盗让他们恨的牙痒都不能下杀手,庄主这一手留的颇高妙啊。”
     若非有长劫牵制,恐怕乱花山庄早没剩下几个,只是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被扶挽音给将计就计了,像扶挽音这种人,乱花庄主若是能斗的过又何必躲着九年不出来?他如何料的到自己盗走长劫会给扶挽音如此大契机?如何料的到长劫为成为这场灾难的导火线?掏空了魔界和妖界且不论,就连他自己都费尽心思一场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逼了出来。
     商无凭一派镇定任凭讥讽,求人态度还算诚恳,慕奈兰双手抱胸靠在石栏旁,碰上这么一个冤大头若不趁火打劫,岂非平白便宜了这个老东西和末雪空?他懒洋洋道:“本少从来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和庄主你也实在没有什么交情,想让本少白费力气去救吊着半条命的清风错?可谓异想天开十分天真。”
     既然找这狐狸来,他就没想过白受恩惠,商无凭一瞬不瞬看着慵懒无赖的堂堂幽冥半隐,既恼怒对方的不留余地,又惊叹对方犀利的判断力,不得不小心应对,“既然慕隐料事如神,老夫若弄虚造假倒有失风度,长劫确实寄存了他们七人的每一魄,牵制彼此生死,但二徒扶挽音的下落老夫确实不清楚,事发当时慕隐亦在场,二徒的去向老夫还需仰仗慕隐多多提点,慕隐既不知,老夫又该从何得知?”
     一句话将扶挽音的去向推的干干净净,大有将此人与自己的关系全数撇清的意思,为人师表至此地步可谓厚颜无耻到极点,老家伙不愧是老谋深算,吃定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寻找扶挽音,慕奈兰嫣然一笑,“既然你不能答应本少的条件,凭什么让本少费力去救清风错?”扶挽音在影碎诗手里,原本就不靠商无凭找人。
     商无凭有预感,这狐狸要狮子大开口了,正有了心里准备,就见慕奈兰指着天边渐近的两道仙光,万分豪迈道:“把他们俩借给本少看看家门。”
     来人正是若成风幻成雨,两人刚从寒岚岛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候久违的乱花庄主就被他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给吸引了去。
     “就依慕隐所言。”商无凭看都没看若成风幻成雨,对慕奈兰不怀好意的笑视而不见,道:“慕隐请。”
     慕奈兰眉梢一扬,朝若成风幻成雨眨了眨眼,“从今往后,你们俩就是本少的人了。”
     半刻钟后,等在原地的两人便见他两手拢袖里从沉沙楼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恨不能当场灭了他的乱花庄主。
     天知道此时此刻商无凭有多想问问幽冥之子:为什么幽冥界会出这等无赖?堂堂幽冥半隐怎么跟市井泼皮一样?
     这么快就把清风错救回来了?若成风幻成雨面露惊讶,就见慕奈兰眼底笑开了花,十分客气的请乱花庄主留步,“庄主不必相送了,贵庄三弟子的伤势想来你也了解,绝非一日两日就可药到病除的,不过庄主放心,方才本少已喂了她几口血,性命基本无碍,待本少细细研究过后再施以救治,这几日她若再有异常你尽管来找本少,就这样吧。”
     商无凭面门黑比锅底,世界再阴暗也无幽冥界的狐狸阴暗。
     “二位,给乱花山庄看了二十年的门了吧?末雪空真是太不近人情,做师傅的不在他那个做大师兄的怎么也没提携提携你们?太不懂事了,快快随本少走吧,换扇门看看,良禽择木而栖嘛。”等把若成风幻成雨侃的眼神冒火了,慕奈兰才扭头重新关照商无凭,面带微笑道:“庄主连三界六道外的寒岚岛主都有幸结识,门下又有九重上仙,魔界圣君,妖界之皇,这座乱花山庄可谓扬名天下,庄主是否觉大半生至此已是精彩绝伦?再无惊喜可言?且莫沮丧的太早了,很快,便有人要在庄主这传奇的一生刻下最后轰轰烈烈的一笔!”
     商无凭心头一跳,慕奈兰仰面大笑,不无幸灾乐祸,“无须迫不及待,目睹乱花山庄成就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的,一定是你。”
     紫光夺天而上,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商无凭握紧的拳头良久才慢慢松开,对若成风幻成雨道:“去吧,清风仍需仰仗他才能活命,你们时刻盯紧他的动作,若有扶挽音的消息立即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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