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夜 下部 (十一)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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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一族,中原剑界曾经的神话。
苏氏一族最早成名的不是剑术,而是他们铸剑的无上手艺。他们所铸之剑坚固而韧性,更经得起岁月的蹉跎与时间的考验,因此为剑界名人青睐十分,上门求剑者更是络绎不绝。
当时中原有一独来独往的剑客名叫常劲松,剑术难得一见的精湛,更曾连败中原两大剑界师祖,武当与昆仑当时任上的掌门,常劲松生性孤傲为人怪僻,其人最好挑战武林各派高手,并以羞辱别人为乐,目中无人的个性更是引起众多武林人士的不满。
传闻苏氏一族的铸剑闻名,常劲松也和众多武林人士一样上门求剑。
但这一回,这位纵横武林的孤傲剑客却碰了钉子,当时的苏家之主苏恒面对对方求剑之意却只是硬生生回了一句:对不住,我造不出阁下所要之剑。
这位自认打遍了天下无敌的剑客,此刻却是被一个区区铸剑师羞辱,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当下拔了随身的佩剑,剑锋朝苏恒的脖子上架去,意欲要挟。
但这一回,他却失望了。苏恒只是随手抓起身边的茶杯,挡下了他的剑,轻描淡写地几乎不值一提。
常劲松狠狠吃了一惊。
虽说他这一剑不过是笃定对方不懂什么武功所以只出了三成力,但凭他能败江湖一流高手的剑艺来看,不过区区他轻捏便碎的瓷杯,对方却能以之轻轻挡了下来。再观对方神色,挡下他的招式,面上却是毫无波澜平静如止水,这样的根基与冷静头脑,竟是他一生从未遇见的强大敌手。
常劲松立刻换上了笑脸道,我要与你一战,就现在。
苏恒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
[如果此战我赢了你,你就必须为我铸一把天下无敌的好剑!]
苏恒却是面无表情说道:[好吧,无论输赢,此战过后我都会让你满足要求。]
[好,一言为定!]
那场战,当年没有任何目击者。
人们只是传说着常劲松胜了那场战这个结果,但其中却有着不同版本的故事,有人说两人斗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败,而常劲松体力稍胜一筹所以拼下了对方,也有人传说其实常劲松是胜了,但是因为胜之不武所以没有了声息。
不管如何,此战过后常劲松再也没出现在武林各派之中,而同时苏氏之名顿时响彻武林。
但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外人永远不会知道。
[那么,事实究竟是怎么样?那场战是谁胜了?]
说到此刻,苏静停顿了一下,月儿急忙问道。
[是苏恒胜了,只用了三招!]
[什么,只用了三招?]
月儿惊讶地重复着,仿佛不可置信。
[苏氏一族长久来铸剑为生,在不断升华好剑的过程中,更需要掌握剑术内在的精髓,因此历代下来早已从铸剑的过程中悟出了绝世的剑法,而长久以来隐没武林的生涯使得对剑道之境界透彻更是江湖之人不可比及的。当年苏恒并没有用剑败对手,而是折柳为枝,以柔克刚之力配合内力捏拿的运用,再加上常劲松看到对手如此的阵势已经轻蔑之意在先,锐气更已被挫杀,所以无形之中高下早已判定了。然后趁对方不注意之刻,以柳枝缠上了对方之剑,对方一时无计脱出,所以三招过后,常劲松的剑便脱手而出。]
[原来如此,苏老前辈真不愧剑界传奇之名。那后来呢?苏老前辈说会满足常劲松的要求,他为常劲松铸剑了吗?]
苏静点了点头。
那一战过后,常劲松顿时受到了很大的挫折感,但此时苏恒并没有任何的嘲笑与讽刺,而是拣起了方才被自己打出去的常劲松的佩剑,一把折断!他说这把剑配阁下这样的一个剑者,实在不够,他要亲自为他打造一把更好的剑。
事件过后苏恒更有意散布不切实际的谣言让大家误以为是常劲松胜了那一战,以免削了他的颜面,面对对方的宽宏大量,常劲松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于是当下立刻拜服于苏恒。苏恒亲自为他取来了上好的材料,打造了一把完美的剑,坚如石却又韧如苇,苏恒说这样的剑才适合,他做事太过冲动莽撞,而这把剑的使用需要有更灵活的余地,因此需要他更多的深思熟虑,这样一来他的剑术才能更上一层楼。
剑铸成的那天,苏恒亲自把剑交给了常劲松,然后就在那一天,两人结为了八拜之交,立下了从此肝胆相照的誓言。
说到此,月儿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道。
[苏老前辈如此辉煌的事迹,为什么今日却很少听人提起呢?]
听到月儿的问题,苏静低下了头去,月儿能隐约感觉到他隐隐的愤怒与颤抖的手,紧握住的拳头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大哥——]
以为他的毒势要发作,月儿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惊慌,正无所适从之时却苏静一把拉住了。
[我不要紧,不是毒势发作,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而已。]
[原来是这样。]
月儿松了一口起气,苏静继续说了下去。
[苏氏一族二十多年前还是名誉江湖的,只是那时候月儿你说不定还很小,所以不知道罢了。]
[那么今天呢?苏家现在如何了?]
苏静沉默了半晌道:[没有现在了,苏家在二十年前左右,就被灭门了。]
[怎么会这样?]惊疑的话月儿口中脱口而出,[苏家怎么会被灭门的呢?苏老前辈不也是剑术高手么?]
[因为人的贪婪与利欲,是永远不会有止境的。]
苏静一脸忧伤与落寞的表情,映着铁窗外透射进来的薄薄月光,仿佛光怪陆离似的摇曳不定,那神情很让人伤感,月儿也不禁为之难过。
[常劲松虽然得到了苏恒的指点甚至结拜,但在他尊敬与崇拜苏恒的同时,却也仍然记恨当年三招之败的耻辱,多年来他一直被那种不甘心所困扰着。而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受到了别人的怂恿与蛊惑,终于,被利欲冲昏了头脑的他,做出了一件最不可原谅的错误决定,联合着外人将苏家上下,满门杀尽。]
[啊——]
月儿不禁惊呼出了声音。
[那一夜,常劲松与殷无忌,赫东单两人带领着鬼祭坛二十名高手,连夜闯进了苏家,他们以苏恒妻子的性命相威胁让苏恒断了自己一臂,然后三人围攻于他,最后置他于死地。其后更是连他的上下家人一个都没放过,苏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不管是仆人女眷,几乎全部亡于那一夜。]
[竟然结果会是这样——]
月儿的声音越来越轻,头脑里空白了一片,她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有多么可怕,也想象不出当时局中人的痛苦有多么深刻,饶是自小生存在黑暗与残忍的世界里,她也从来不相信人性的丑陋竟能至此。
然后,她抬头望了望苏静的眼睛。
苏静的眼睛和往常一样很平静,却有种他说不出的情愫徘徊着,结合这个故事的背后,月儿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的事情仿佛如黑夜里的星光,渐渐有了一丝清晰与明朗。
[大哥,你对苏家的事情这么清楚,而且你又姓苏,你和苏家也有牵连,对吗?]
[哈!]看来月儿终于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关键,苏静默然望了她一眼道:[小妹猜得没错,我就是苏家那场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是苏家的长子,苏恒就是我的父亲。当时我还有一对弟妹,弟弟才刚满两岁,而妹妹出生未久,尚在襁褓。]
顿了顿,苏静继续说了下去。
[惨案发生当时,我正在父亲房内,发现情形不对后父亲把我藏进了衣柜的角落,让我幸免于难,但却也让我亲眼目睹了,父亲死时的惨状,和父亲死后,他们又是怎样一步步进逼我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然后我听到外面惨叫声彻夜不绝,然后火光冲天,我——]
苏静感到他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一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无论多少个午夜梦徊都不曾逝去,而月儿捂住了嘴以免喊出声来,她此刻甚至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初问话的目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大哥经历的,竟是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
苏静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而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如何接连后面的故事。因为当时的他早已被入目的情景吓得呆住了,脑子里就仿佛刻意空白地忘却了某件事情,只记得回过神来后,满地的断墙残痕,亲人们早已烧化成灰或是模糊的尸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土的味道——
他恍惚地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令他熟悉的东西。
他不断回想当时情景,却永远只是零零碎碎的画面,残破不堪地不成片段,刺激着他的脑海不断地痛苦着,沉陷在那一片火海与血光之中。父母家人,还未懂事的弟妹,记忆中所有熟悉的一切就这样,湮灭在了那场大火中。
那一年,他仅仅只有六岁。
然后呢?
自苏家灭门后的不知多少个春秋里,他天涯流浪,四海为家,在孤独中独自成长,周游各处拜师学艺,然后,为了找出仇人。
报仇——
也许这是那一夜过后,他的人生仅存唯一的信念与动力。
曾有人说他冷漠,说他令人害怕,他不置可否。
早晚他要站在仇人的面前,拔剑指向他们,如果不能令他们害怕恐惧,那么亲人的死,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然而如今呢?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苏静也不禁迷惘了——
月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开口问了他,一个自己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的问题。
[大哥,天松道长他——]
[嗯!他就是常劲松,我父亲的结拜之交。]
[果然是这样——]月儿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已尽虚无般飘渺不定,越来越空白的脑海里,清晰倒映出了无数未曾有过的画面,就那样机械似的一幕幕闪过不留痕迹,而留下给她的,只剩下了无声的眼泪。
她没有再问他为什么,尽管她还可以问很多,但她却只是沉默了。而苏静的脑海里,却是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和多年来相对的仇人,对峙而立。
[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