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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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兴国元年的冬天奇寒无比,我在金陵头一次看到如此放肆的落雪,落到身上像是冰针,刺入肌肤,刺入骨髓,不动声色。
重光裹紧狐裘,执拗地立在风雪之间,呆若木鸡,不动也不吭声。雪片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满头白发的样子,倒显得矍铄而又慈祥。
宋宫里传出来消息,金陵的大雪,埋死了一个宫娥,好像是太祖生前的妃嫔,奇的是那女子小脚三寸,像是金莲翩翩,又像是新月弯弯。这双脚不知道为太祖点过多少次霓裳,跃过多少回羽衣。
可重光好像是没听到一样。
有的时候他会突如其来地对我说:“薇儿,朕好久都没有见到窅娘了,朕有些想她了。”
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
窅娘去了哪里,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我很想关心,却又不敢去牵挂。因为,我不配去牵挂这个良善的女子,就是每想一次,都当入囹圄。
剩下漫长的日子,便只有我在每一个清晨用目光牵着太阳升起,反复地咀嚼窅娘踏出宫门的表情。我记得当初我问了她,究竟为什么能如此从容地离开。
她只是瞪着远远天空含着的纸鸢,告诉我,她一直都对自己说,君若无意我便休。
终于连命也休矣。
太平三年,元宵佳节,我入宫庆贺。
入了宫,便没有出来。
这一次,没有红罗小亭,没有性命垂危的周蔷,可我照样被强留在宫中,强留着做了那人的花柳,残花败柳。
我躺在龙床上,看着那个人同赵匡胤酷似七分的容颜,恨意盘旋。我想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好像我生来就只是复仇的工具。
留在宫中的最后一日,我举起烛台,燃着了罗帐。我听着那人均匀的鼻息,任火势吞噬氤氲。他翻身,正面对着我,敞开的衣襟深处落下两枚铜板。
铜板落到地上的声音竟然清亮得甚于燥热的噼啪声响,我的全身僵硬得像是一座石碑。想不到,这么多个年头,记忆也不过就是一场梦。梦里奢靡的柳烟,像是点燃了的虚无,袅袅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可怜那粗疏的眉眼,少年宽厚的手掌,两枚生了锈的破烂铜板,都在血雨腥风之中失了它原本的颜色,不留情面地蒙了尘,藏了垢。
玉冠符节,青衫骏马,漠北驰骋,塞上弄弦,昔日倾下三百城的英雄,这么快就变成了枭,变成了鸩,用自己的血去换登临绝顶,望断天涯。
烛台落地的声音将他惊醒,我转脸趁夜奔出宫中,没有也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他的样子,究竟是错愕,抑或是愤怒,抑或是忧伤,恐怕我这一生都不可能知道了。
人生如戏,我兜兜转转几十年,唱的究竟是谁的悲喜?
年少时可笑的红鸾梦,至此皆休。
很久很久以后,我便连哭的力气都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