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夜 第十三章 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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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清风及热热闹闹的杏花雨。
少女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眼睛轻轻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有节奏的抖动着。她的头顶上,是一簇簇盛开的杏花。清水绕杏树,岸上花朵,水中花影。胭脂色的落花渐次开满淡烟流水的画屏,一片片飞旋着轻盈的舞步。“一片,两片,三片……”少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每数一下,她的睫毛就动一下。
“哎呀,才半个时辰就掉了这么多,真是可惜啊可惜!”少女蓦地睁开眼,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杏花,不由得连连叹息。突然,树后面传来“噗哧”一笑,少女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英俊少年向她走来。他本来长着一张比月还冷峻的脸,可就是因为这一笑,他那脸上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变的如此迷人。
“你在笑什么?”月光下,少女的眼睛睁得更大,映着如宝石般但却神秘的蓝色的光泽。那一刻,少年觉得仿佛整个大海,整片浩瀚的星空都被她吸入眼中去了。
“我没有笑。”少年想使自己变得严肃一点,但却笑的更灿烂,“我只是很佩服你的‘听花功’!”
少女不屑的挑挑眉:“你们每次都在笑我!可是你们却不懂得,听花其实是一种极高的艺术!”
“艺术?”少年又笑了笑,“听起来还有些意思,你讲讲看!”
少女道:“我以前听无尘爷爷讲过,世间任何生物都是有声音的,而世间最美妙的、最动听的声音不是丝竹管弦的乐声,也不是人的曼妙歌声,而是花落的声音。我开始不信,后来经他一指点,仔细一听,果然如此!你别看这片片花瓣看似轻盈无比,可它落下来却是‘掷地有声’的。尤其当你闭上眼,静心聆听的时候,万物皆空。你的心里,你的脑海里,乃至整个世界里都只是那片片飞扬的落花。柔柔的、软软的,‘叭’,又是‘叭’的一声,这是你就会觉得这些花不是落到地上,而是落到了你的心里!而这些声音就像有魔力一样,挑动着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那种感觉,是你说不出的好的。”
“是吗?”少年见她说的如此传神,也不禁闭上眼细细“聆听”一回,但不久就已睁开眼无奈地摇头道:“了不得了,看来我竟是个俗之又俗的人,竟听不出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少女“噗哧”一笑:“瞎说!常说武功越高的人,听力也越佳!我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一身武艺,又怎会不行?”
少年苦笑道:“只可惜这‘听花功’靠得不是武功,而是悟性。蓝琪儿,看来我的悟性是不如你的。不过也幸亏我练不成这‘听花功‘,要不在这漫长花落时节里,我岂不是要彻夜不眠了!”
少女瞪了他一眼:“哼!你表面说不如我,其实在心里还是瞧不起我!其实我本来什么都不是!没有多愁多病惹人怜爱的身,更没有那倾国倾城的貌!”
少年神色一凛,终于明白蓝琪儿刚才在“听”杏花雨时脸色竟会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愁的原因了。其实他早就应该明白的,蓝琪儿在受了委屈和有心事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伤心落泪,而是静静地坐在花树下听着各种寂寞的花雨。也许就是因为她不会流泪,她才会如此迷恋这一片花雨,迷恋着它们的声音。因为它们又何尝不像是少女缠绵而凄美的眼泪,那声音又何尝不像是泪落的声音呢?
于是,他轻笑道:“我说呢,一向那么骄傲的蓝琪儿怎么会变得自卑起来?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在吃阿月的醋。”
蓝琪儿脸一红:“胡说,阿月姐姐那么美,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吃她的醋呢?再说,我为什么要吃她的醋?”
“因为她是墨延画了整整十年的女神,而现在这画中的女神突然变成了天仙似的大活人,而且她就在墨延的身边。你如果喜欢墨延的话那就一定会吃醋的!因为……”
“风哥哥!”蓝琪儿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吃阿月姐姐的醋的,就算墨延哥哥再喜欢她,我也不会吃她的醋,因为这并不是她的错!我……我刚才只是有些失控罢了!”她一口气把这些话说玩,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杏林。
“因为我自己对墨延也有那种感觉!”风逸向天长叹一声,看着那个在黑夜中渐渐隐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的把这句被蓝琪儿打断的话补充完整。
夜色渐渐深沉,月亮已经升到正空中。顿时整个大地被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月光下。在如此清晰的月光下,人的影子、树的影子,乃至从半空中飞过的乌鸦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当这几种影子交错在一个点的时候,蓝琪儿突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好像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也是在一个月光如此灿烂的晚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那时她的影子,树的影子,还有半空中飞过的乌鸦的影子,也是这样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的。只是……只是后面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却已是一片空白,她所能记起的,也唯有这些个黑影和这片惨淡的月光。
只是月光很快就黯淡下去了,一片乌云已悄悄的遮住了大半个月亮,亦似乎也遮住了蓝琪儿的心事。蓝琪儿抬头望了一眼只剩一点微弱星光的夜空,突然间豁然开朗:“蓝琪儿啊蓝琪儿,你虽然做不成像阿月姐姐那样闪耀迷人的月亮,但能做一颗自由快乐的星星,不也是挺好的么?星光虽然微弱,不也一样可以普照大地么,光泽万物么?你又何须自寻烦恼?”这样一想,她的心又变的无比欢快起来。乌云渐渐散去,月光下,一个快乐的女孩正连蹦带跳的赶回家。谁能想到,她就是刚刚那个对月长叹的一脸忧郁之色的蓝琪儿呢?
“怪人大哥,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蓝琪儿一进屋,把热腾腾的烧鸡往背后一藏就直冲鹿歧风的房间。可进房一看,哪里还有鹿歧风的影子。床上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房中的一切东西都完好的摆放在原处,只是少了鹿歧风的剑和那一身蓝琪儿受了千辛万苦才洗尽的“血衣”,看来他是走了吧。
蓝琪儿叹了一口气,走近一看,那桌子的茶壶下果然压着一大一小两张字条。只见那大的一张上面写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定当结草衔环来报。江湖浪子,亡命之徒,多留不便。请先告辞,望恕!”再看那张小的字条上竟写着一张治疗晕血症的药方。蓝琪儿不觉心头一热:“没想到他表面上看去粗鲁,其实竟是个如此细心之人!”
此时家中便又只剩下蓝琪儿一人了。她静静的望向窗外。月华如练,而她的眼睛,也似蒙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色的光辉。“婆婆,快些回来吧!”蓝琪儿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地念道。这样的孤独,这样的寂寞,她仿佛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过。
同样都是倚在床边静静的欣赏着月,同样都是绝美的少女,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夜深了,寒气中,你还是快回房休息吧。”少年温柔地将披风披到少女的肩上,那动作,仿佛是在呵护一件世界上最珍贵但又最脆弱的珍宝。
少女轻轻的按着披风。绝美的眼睛依然望着窗外。她的眼里,也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只是这层光辉太复杂,太神秘了。少年无论怎么看,也看不透。
“我明天就要走了。”过了许久,少女开口淡淡的说道。
“什么?”少年一惊,依然平静的声音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失望。
少女无奈一笑:“你应该早就知道的。从你认出我就是祭神神女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的。我是个不自由的人。我的生命不属于我自己,我的脚也不属于我自己。所以,我本不应该来你这儿的,我不应该来打扰你的生活。所以,墨延,我必须得走了。”
墨延轻握住她的手:“月衣,你知道吗?从八岁我见到在云端上的你,你就已经注定是我一生要追求的女神。所以,我画了你整整十年,为的就是能把最完美的你永远保存下来。可是我却画不出你的眼睛。直到那次祭神典礼上,你蒙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时你跳出了那么精美绝伦的舞蹈,你受到了那么多人的顶礼膜拜,可是你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忧伤,那么的孤独。于是在茫茫人海中,我看到的只是那一双的眼睛,我想到的只是如何能让那一双眼睛快乐起来。所以,没有人明白我那一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因为我终于找到你了。而且,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在那样一个美丽的夜晚,一个那么美丽的人,竟然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所以你怎么能……怎么……”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流下一滴泪来。
月衣怔怔地望着他,她真的没想到,在这世上还有人能这样理解她,还有人能这样懂得她的忧伤。能遇到这样的人,她这辈子还会有什么遗憾呢?可是她必须得走了。她是天罗城的神女,也是天罗城的奴隶。这是她这辈子已经注定的事,所以,这个完美的少年,这个单纯的少年,这个多情的少年,她除了辜负他的一片深情,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于是她的脸开始变得和月一样冷漠:“可惜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这儿了。你真是个傻孩子,你讲得也是些傻话。”
墨延身子一颤,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无比:“你是说我傻么?就算你不接受我,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我对你十年的感情,都只是因为我傻么?”
月衣心里也是痛苦万分,她知道她现在也是在残忍的伤害这个单纯的少年,可是她的脸上还是冷的不见一点光泽:“是的,你真傻。你对我的一切都只是在你的幻想中。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正如我不了解你一样!我……我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所以,我也根本不懂你这十年的感情。但我懂得我是神女,所以我必须走了。”
墨延长嘘一口气:“好,我既然爱你,所以我也会尊重你。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再阻拦了。只是……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一个等了你十年,爱了你十年的人。”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遥遥的还印在月衣的心上挥之不去。
黎明很快就到来了,但是黎明的到来也注定了月衣的离开。无尘把一幅画交到月衣手中:“这是延儿让我转交给你的。这孩子,好歹你也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了,也不出来送送。”月衣其实心里明白,他其实还是在怪自己的离开。骄傲而脆弱的墨延啊!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打开了画。画的是一幅极美的月宫美人图,上面还题诗道:“月上仙来夜中愁,轻纱换作紫锦裘。只恐寒衣花睡去,忧从中来何解忧?”月衣知道,他是在用满腹忧愁打月宫仙子来比喻自己。他是多么的懂他,理解她,可是只怕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少年了。
她心中一阵辛酸慢慢的转身离开。晨曦映在她那举世无双的背影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那么长,却又那么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