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竟然又下雪了。
    那一方阴冷苍白的天空，仿佛永远都有着下不完的雪花，纷纷扬扬，飞旋着想要将整个天地都覆盖。所有的哀伤和祭奠在这里都显得那么无所谓，一个人的伤怀永远抵不上整片山野那种沉默的哀恸。
    这个极西之地，究竟有几分圣洁呢？无非是没有人能够看清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污秽罢了。
    一个男子披着纯黑色的墨狐披风，已经在辕门外站立了许久。那些雪花落在他的披风上，很快就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融化，找不到痕迹。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一点脚印，好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那个人冷峻而英挺的侧脸，在漫天的冰寒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哀凉。
    这样辽阔而壮美的山峦……真是埋骨的好地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有人踏在雪地上发出的音韵。
    秦问弦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不会是那个期盼之中的人。
    “堂主。”那个人在三尺之外停了下来，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心中一动，竟然是她！
    “清颜。”他忍不住转身，那个女子一袭堇色的长裙，外面披着纯白色的披风，长发未曾挽起，在雪白的风帽下轻轻飞扬，素净精致的脸庞依旧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却是美丽得惊心。
    “外面这样冷，你的身体……”秦问弦微微叹息，“你不该走出来的。”
    古清颜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晶莹的六瓣，在她的手心恍若无物，却不曾融化：“你的身体也不适合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可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雨啸堂主的神色有些无奈，却好像顺从着这样似有若无的关心，道：“那么，我们都进去吧。”
    女子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去，进了大帐，秦问弦方觉得外面确是寒冷刺骨，禁不住咳嗽起来，而古清颜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仿佛里外都是一样，冷热根本就不能影响到她什么，脸色也一点都不曾红润起来。
    拉过男子的手腕，古清颜轻轻将两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那只手却一颤，反手将她的素手握进手心：“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古清颜抬眼望了他一眼，并无情绪：“明知故问。”
    秦问弦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她将手抽出，重新为他把脉。良久，她的眉越皱越紧，最后竟有些怒意：“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的身体……”秦问弦就知道她这一把脉，必定会发现他的毒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发作，不禁苦笑。
    “就算是担心我的毒，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体啊……”她第一次在中毒之后显出一些哀伤来，“若是我……就要治不了你的身体，你打算怎么办？”
    男子在她淡薄如烟的目光里笑了笑，没有作答。可是他心中却明白，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她一心认为自己就要死去了，却丝毫没有慌乱，没有为难。为了这样的女子，也许，他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那样，她会记得他吧？只要……记得，就够了。
    古清颜收回手，冷冷道：“还是让人下山去，按着上次的方子配药吧。”
    “好。”这样答应着，仿佛那个女子才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他只是在遵从。
    绝美的脸上露出些怔然的神情，然后掩饰了那一丝怔忡，问道：“堂主，为什么不进兵？自从你到达昆仑山开始，所有的子弟都在盼望着你能够快点下令出兵。虽然我们并不用担心粮草不济，但是军心却经不起这样的拖延啊。”
    “以我们两现在的状况，有谁能支持得住在阵前指挥？”雨啸堂主冷笑，若是让子弟们看见一直信任的领导者如此不堪一击，岂不是更加不妙？“更何况，这些日子天气实在太差，中原来的人哪里吃得消如此严寒的天气。”
    “那么，等到天气好转、一切都结束，你一定要赢。”古清颜忽然泯去了方才坚执的神色，这样淡淡道。
    等到、一切都结束……
    她是什么意思啊。
    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也许会救她？也许在她的心里，像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宏图霸业的，更遑论是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当遇到一个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的。
    然而，雨啸堂主却只是点头，好像是做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雨啸堂的子弟，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不会输，这次也一样，我们当然会赢圣雪派。”
    “我相信你。”她忽然低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旋即转身离去。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然让雨啸堂主愣在了当地。
    她说什么？她说……相信他。
    是真的么？她也会愿意来相信一个人，相信他？但愿不是他听错了……
    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啊。也许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明白，哪怕是她自己都看不清楚。如果她肯相信别人，如果她肯相信感情，那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可惜，无论如何，他们之间，都没有以后了。只希望，她能够幸福。
    女子走在雪地里，心中阵阵发紧。好像有一双手在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握紧，那种痛几乎要撕裂了心扉。全身的力气好像从什么地方迅速地流失，四肢关节都像要散架一样地抽痛，让她每跨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气息渐渐急促，高山上单薄的空气已经无法满足她的呼吸，胸肺都在搅动，好像已经碎裂一样疼痛。
    是自己的时间……终于到了吧？
    她没有喝澜韵送来的雪莲露，那些东西，她喝下了也没有用，只不过是拖延时日。倒不如留给秦问弦，还能够压制他身上的寒毒。
    可是……从今往后，都不能再为他疗毒了，不知道他突然毒发的时候，要怎么办？
    想到那个人，心中的痛更加如同钻心一般刺得她遍体冷汗。
    眼前的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仿佛已经为自己的葬礼做好了准备。呵……若是，能以整个昆仑为祭，那是怎样浩大雄伟的仪式啊。
    视线逐渐迷蒙，女子纤瘦的身姿缓缓向着后面倒下。
    “颜姑娘！”没有听见身后数个下属的惊呼声，她的耳畔，是一片宁静。
    “堂主！”青宇不顾礼节，直接掀开了中军大帐的帐帘，奔到了那个男子的跟前。
    “怎么了？这样慌张？”秦问弦看着他的脸色，立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快说！”
    “坛主她……”青宇脸色苍白，充满了慌乱和焦急，“她刚才晕倒在雪地里了！”
    秦问弦惊得立即站起：“什么？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
    “我把她送回帐中了，”年轻的护法低头，握紧了拳，“她还没有醒来。”
    转眼间那个玄衣的雨啸堂主已经不在当地，只是身后的帐帘随着他的动作飘起，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方才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