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已至中年的王者，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目光散乱迷离，仿佛透过了眼前这个十九岁的绝色女子，看见了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浅笑春衫薄，盈盈踏雪而来。
    真的是……二十多年了呢，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就算泠然还活着，也不会再拥有如此天人之姿了。无论是谁，都逃不脱宿命和光阴的捉弄啊。也许，她早就忘了自己了，可自己还傻傻地年复一年地想念她。
    他们去的地方，是江南呢。那个时候，自己和古靖他们几个一起烹雪莲清茶，吟诗作对，那三个中原来的人就对自己说，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春来赏桃红梨雪柳绿，冬去送断桥残雪皑皑情未远。从没有见过，可是只凭这样的话，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向往的吧。泠然和他去了那样美好的地方，好过这万年积雪的昆仑山无数倍，哪里还会对故土有一星半点的留恋呢？
    “哥哥，就此别过吧。”温柔的笑意从一边倜傥俊朗的古靖身上移开，那少女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轻轻道。
    那时候的他，怀着怎样无望的爱恋，只盼着能够天天看见她便好，原本也不敢奢望更多，那一句话也始终不能说出口，只能痴痴凝视着她娇嫩无瑕的脸庞，半晌方转开了视线，点头：“好。那么，你保重。”
    不忍心再看她，年轻的王拍拍古靖的肩膀，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我唯一的亲妹妹可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啊。”
    “那是自然。”那个书生虽然没有高强的武功，但是气度翩翩，的确有着能让人倾心的力量。即便是他夺走了妹妹，可是却还是让他难以恨他。
    “泠然……”看着远方白茫茫一片的群山，他轻如叹息般吐出两个字，却如片羽，即刻消散在萧萧的风里，让他的心也坠入了冰窖。
    “哥哥！”走远了数步的少女却听见了他的声音，霍然转身，奔到他面前，抱住了他。
    少年的心在那一刹那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你改变主意了么？你不走了？”
    “哥哥……”美丽的公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安慰地笑道，“你不要伤心，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的，以后也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他倏然把她推开，定定看着她愕然的神色，冷然都：“不必了。山高水迢，相见争如不见。你在中原待得久了，也不会再适应这贫寒的昆仑山了。你走吧。”他竟然会那么天真地以为她会留下来。这个妹妹，虽然一向温柔和顺，但是若一旦做出了决定，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挽回。自从古靖陪着她去了慕孜塔格峰顶的神庙拜别西王母，他就该知道她的决定已经做出，此时，她还能允许他看着她离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那么，以后也不要再记得他了，他也会努力忘记她，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
    难以置信他突然的绝情，少女眼里忽而浮起了泪光，咬住了嘴唇，直视着他的眼睛。他转过身去，再也抑制不住胸臆中的心酸痛楚，泪水从眼眶中接而连三地滑落。泠然啊……此时一去，我多么害怕，就是一辈子也再难相见了。昆仑山千山暮雪，时光漫漫，我的人生，从此已经能够在孤寂和伤怀中望见尽头。
    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吧。
    高冠华服的年轻圣雪王再度回头，想要追寻那个堇色的身影。
    然而，触目只有纯白色，漫漫洋洋地铺开了去，根本没有刚才离去的那两个人的影子了。就连她刚才站过的地方，脚印也已经被落下的飞雪所掩盖，再也寻不见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雪已经没过了脚背，而他却浑然不觉。
    “王。”一个撑着伞的人走了过来，恭敬地站在他身后，“泠然公主已经离开了，如今雪越来越大，您还是回宫吧。”
    “水伯……”看见这个长者，心里略微安定，然而，胸中的那个缺口，却是永远也填不满了。
    而如今，她已经和那个人一起，长眠在那个传说中美丽无极的江南了。有他陪伴着，她也不会寂寞吧。
    “圣雪王！不必迟疑，你我大不了决一死战！我雨啸堂难道还会怕你不成！”朱穹看见双方的首领都神色古怪，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叫道。
    响亮的声音让在场的数人都清醒了过来，古清颜一震，声音清洌如水：“此战无论凶吉，不拼个你死我活，我古清颜都绝不收手。圣雪王，亮兵刃吧。”
    圣雪王苦笑，泠然啊，你和古靖的好女儿，竟然要和我拔刀相向了呢。
    “水伯。”那个王者招手唤上了侍立在身后的老人，“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位颜姑娘就是泠然的女儿，害得我认错了人，白白叫客人笑话。”
    古清颜挑眉，语调清冷：“不必客气，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倒是说敌人更加恰当。”
    “你和你母亲，真是一点都不像。”圣雪王叹息了一声，语调倏然转厉，“给我上！”
    一声令下，两边的军士顿时又缠斗在一起。古清颜一振裙袂，扬身而起，堇色的身影化作一道闪电，手中红黑的利芒一闪，挺箫直取圣雪王。
    出手的人是水伯，鬓发苍然的老人施展开一套密不透风的掌法，企图防住她。交手不过十招，她就已经明白他并不愿意伤她，只是要让她知难而退。身法飘忽的女子忽然向后一仰，在空中屈身一个侧翻，左手挥出，暮影箫横过唇边，吹出一组高低不定的音符，诡异的曲调落进人心里，让所有人都不由为之一颤。同时，左手指间几道亮光如同日光璀璨飘然而落，在一瞬间击破了水伯防守的范围。
    胸口四大穴位皆被制住，老人四肢顿时动弹不得。
    古清颜冷笑一声，道：“手下败将，当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跟我动手么？我不过是不想取你性命罢了。”
    “但是，圣雪王的性命，却不能不要。”女子纤瘦的身姿单脚立在一块高石上，居高临下地向不远处的王者俯冲而下。
    剑气！凌厉的剑气从指间冲出，让暮影箫泛起淡淡红黑的光芒，遥遥地就掠到了圣雪王的身畔。
    虽然早就知道古清颜武功不凡，但是亲身感受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就拥有了如此惊人的修为，他还是惊了一下，立即出掌，将全身的内力凝到双掌之上，重重挥出。
    双方内力相交，发出轰然的巨响，竟然将身旁的一块巨石震得四散开来，棕褐色的石屑纷飞在空中，让所有正在激斗中的人目瞪口呆。然而交掌两个人却同时向后被震飞，跌落在雪地上，古清颜用暮影箫撑住地面，勉强站起身来，还未站稳，已经大口大口地呕出了数口鲜血。
    堇衣的女子看着那边也刚刚抹去嘴角血迹的圣雪王，冷冷微笑，绝色的容颜如一朵高山上盛放的雪莲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苍白的脸色，红润的嘴唇，让她的美丽变得妖魅。
    果然……不愧是圣雪王啊。内力如此浑厚，练了数十年的修为，果然不是自己这个未及二十岁的人能够抵挡的，一交手就损伤如此之大，若是想要硬拼，只怕毫无胜算。看来，只能智取了。
    胸口只觉得寒冷彻骨，圣雪王所操控的，难道是一股阴寒的力量？难怪称“圣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这个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发间的秋水簪光芒忽然一闪，好像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股力量，平复着主人的损伤。
    “杀——”一阵震天响的喊杀声忽然从宫门的方向传来，“扫除外敌，清我昆仑！”
    水伯大喜，虽然身体还不能动，却叫道：“王，我们回援的一万人到了！”
    听见这样的话，雨啸堂的子弟都是心下一寒。难道，颜姑娘的不知竟然也会出错，他们竟然中了埋伏？
    朱穹与古清颜对视一眼，古清颜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利落强干的落剑坛护法高声道：“大家不要慌，颜姑娘自有安排！”
    古清颜暗暗出了一口气，她并没有什么安排，只盼不要堕了士气，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突围而出。
    但是，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