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亭前，水儿一剑横扫，封遥踉跄避过，剑气所过之处，枝叶尽断。封遥拂袖，一缕白发随之落地，“啧，这么大火气。”
    水儿收剑入鞘，“临别赠礼。”
    “为师没什么东西可送，就送你一句话吧”，封遥摸了摸缺了一半的鬓发，随手将另一边也截了去，“他不知道血脉之力。”
    水儿恍如未闻，转身便走，封遥捻着手中白发长叹，“你入门时，我便知青岚不如你。若见了你师兄，且顾着几分他当日为你与我反目的情分，下手可别像今日这么狠。”
    水儿脚步未停，竟是再不愿回头的架势。“我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善心，一个无心，也是有趣。”封遥拍了拍手，“今后再无相见之日，师徒一场，为师今日有问必答。”
    水儿回身，拔剑出鞘，剑走如游龙，渐渐纠缠起的剑光中竟看不见水儿一片衣角，剑气卷的周遭树叶飞起，封遥不得不连退几步避开利如刀刃的剑气，脚步还未定，一线冷光已到眼前。眨眼间，风停叶落，脚下石板砰的一声裂开，一条一尺多深的缝隙横在脚前。水儿收剑入鞘，“师父想知道什么，徒儿今日有问必答，何必劳动师父动用血脉之力。”
    封遥瞳孔一缩，背在身后的手一攥衣袖，这才几年光景，他这个小徒儿便练成了银蝶三剑。说不吃惊是假的，当日谶语一出，四家震动，连连出手，以至于沈家覆灭。他本以为再是天纵奇才，也不过一个稚儿而已，那般大动干戈，必是倾轧的借口。如今却是要慨叹，万幸当日逼她立下血誓拜在自己门下，如今她与白凤一族的关联却不像这石板说断就断的。伸手一捋长髥，封遥开口问道：“当日东方氏与银蝶立下的盟约并不只是婚约吧？”水儿的神色不变，封遥低咳了一声，也不要她回答，“有血脉之力约束，青岚必不会与你相争，当日之事也与他无关，他身中夺魂，云州更是东方韵的一言堂，他”封遥顿了顿眼中似有羞惭之意，“他必会为当日之事给你个交代，可不论怎么说青岚也是受害者”，这一句说完，下面的话就好说多了，封遥一振袍袖，神色自然起来，“他不是欠债的人，你与他同一师门，不谈亲如手足也不该是死仇。水儿，你不要伤他太过。”
    水儿忍不住嗤笑一声，“伤他？我立了血誓尊他一声师兄，我要如何伤他！血脉之力？封遥，南山相赠笑梅要立怎样的誓言你忘了不成！你觉得誓约会是什么？”见封遥侧开脸避过自己的质问，水儿脸上讽意愈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匪报也！你以为血脉之力约束的是谁？你以为青岚为何会与你反目！因为他知道了誓约中的血脉之力。真心换真心，凭什么他的真心要我的真心来还！凭什么同出一脉我就要一颗心都在左棠衣身上！我只有一颗心”水儿双眼已经泛红，“师父，你说我该给谁呢，这颗真心该给谁来践踏啊，是拿真心换真心的师兄还是同出一脉的左棠衣？看谁血脉浓厚还是看谁会运用这该死的血脉？”水儿低了头，硬是压下了眼中的潮意，咬牙恨道，“可我是人，是人！我心悦谁怎么能如畜生般循着气味去选，怎么能！”水儿哑了声音，“我是人。”
    长剑再次出鞘，封遥凝神要避，却被一片剑光晃了眼，只觉一点凉意点在心口。封遥伸手夹住剑尖，一点点推开，脑中闪现得是南山满地的鲜血，“你这般想便偏激了”封遥的声音干巴巴的，再次看见这景象，封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血脉之力并不是如此。”他想多劝几句，想再次看清楚。可水儿已收回了剑，封遥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他看见了水儿的表情，没有嘲讽，没有杀意，只有怜悯，仿若他如蝼蚁般的怜悯。
    “是东方青岚不知血脉之力？他中了夺魂不死，他练了裂魄掌不死，他比别人多了几条命，有什么可抱怨。”水儿握了握剑柄，“还是左棠衣不知血脉之力？他天生便能感知善恶之心，更可以以此杀人于无形，他又凭什么怪罪自己的血脉。继承了血脉之力，便要受它的约束，师父要说的可是这个？”
    封遥只觉得自己嗓子发紧，只想咳几声。他看错了这个徒弟，看错了四年。水儿直视封遥双眼：“还是我继承了血脉之力，可以生而知之，就不要怪别人忌惮，害我双亲，逼我立下血誓永不复仇。要不就是我继承了血脉之力，便不要怪大祭司迫我立血誓入门，与南山共生死。师父，我既已把这些当作代价生受了，又怎么会再让它生出事端，让它迫我罔顾人伦，如畜生般痴迷于仇人。”说到这，水儿一摊手，“师父，我是人呐。”
    封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当日他就该明白水儿既然有办法切断她与沈洛的血脉关联，便自有方法切断左棠衣与她之间的血脉影响，更不会受青岚血脉的影响，那么她立下的血誓对她还有约束吗？她还会忌惮违誓后血脉之力的反噬吗？不，不，这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血脉之力的反噬，圣女不行，水儿一样不行。封遥稳了稳心神，“小衣并不知道血脉之力，他以为那是一种特别的能力。”
    水儿笑了笑，封遥的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就已经开口帮他说了出来，“左兄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和师兄之间的誓约，永以为好的誓约。”水儿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左棠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出声该怎么相见。
    封遥闭上了嘴，终究是棋差一招，当初他不该把她当作是一个孩子，她生而知之，他记得却忘了忌惮。四年前他错了，便错到了底。他不该引她进药王谷，他不该让她与青岚见面，他不该让她与小衣见面，他不该将她当作棋子摆在棋盘上，以至于如今连棋都没得下。
    “师父，进谷时你以沈洛安危相挟令我练成了缠丝一剑；师兄出谷那日，我明白了结茧的剑意；今日与左兄推心置腹终是领悟了化蝶的剑意。”水儿拱手揖拜，“水儿谢过师父。”转身对着左棠衣，拱手笑道：“也谢过左兄。”
    少女清丽无双的脸上笑意真诚，左棠衣的心却沉了下来，这四年于他如梦一般，于她呢？大梦一场，黄粱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