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明月 第十八章 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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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烈日刺目,犹如刀割剑刺一般,没片刻便觉脑海中晕乎乎的,眼前望出仅剩白茫一片,已然模糊不清……
却听“呼”的一声响,那是巨大兵刃挥舞,摩擦着空气发出的巨响。明离抬起头来,看见那柄长达五尺的钢刀,此刀柄刀身均是极长,刀刃锋利,刀背之上留有一排锯齿,如此刑刀握在一个经验丰富的刽子手手中,杀人想来轻松不需要第二刀吧?
“阿离,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就在刑刀落在明离脖子前的那一瞬间,明离心底忽然又响起了幽儿的声音,与此同时,仿佛这个世界时间也停滞凝固了。
是啊,死亡是什么呢?
第一眼,明离看见了那个刽子手,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满脸横肉,那握着刑刀的双手不见一丝颤抖的痕迹,想来他已是杀人如麻的老手了。那么,他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第二眼,明离看见监斩官杨国忠,他抛下斩令的手尚自停在空中,可以清晰得看见他脸上满是解恨兴奋的表情——如今满朝文武都要杀他明离,他们各有所需,想来只有此人的目的最为单纯吧。那么,他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第三眼,明离看见当朝太子,他此时正襟而坐,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的表情流露。不会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在谋划着什么,他也不许任何人知晓!那么,他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第四眼,第五眼……那些围观的群众。他们只是围观者,估计其中有许多人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吧,他们只是来看戏看热闹的,瞧瞧一个弑君重犯,如何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也许在自己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其中会有人会尖呼出声吧,也许是为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死亡而悲伤,抑或只是惊讶而已……那么,他们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第六眼,第七眼,第八眼……找不到啊,一个人也找不到呢!这里没有水儿,没有冰儿,没有毕方,甚至没有干娘……自然也不会有尚自痴呆却又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小郡主……明离啊明离,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终于一无所有了么?
死亡是什么,是不是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甚至是连那个仅剩的自己都将消失不见了?
是不是因为回答正确了,时间又开始迅速流转,杨国忠的手落下了,刑刀也落下了,明离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下落,要落去哪里,地狱么?或是比地狱更为可怕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有人在哭……
二
“我不想死,我……我想要活!”
夜色如墨,狂奔中的女子全身是血,直到她终于力尽,跪倒在一棵槐树下,扶着树干,不住呕血。她兀自不住得回头后望,眼神满是惊骇恐惧之色。
“那个混蛋小子,何以变得如此之强,难怪哥哥会败给他!”她一抹嘴角血水,挣扎着走上几步,终于背靠着槐树树干,坐倒在地,不住喘息着,自言自语:“他分明就是个怪物,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怪物?!”
“这世上本没有怪物,只是可怜人罢了……”黑暗中有人开口说话,甚至没有脚步声,那人已到女子面前,如血的双眸之中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得看着她。
那女子浑身都在不住的发抖,她叫道:“我已经将你的妻子还给你了,为何还要对我纠缠不清!”
“是谁派你来的,皇帝么?”那血眸男子大声喝道,“将解药交给我!”
“我没有解药,解药在那个人手里……”女子像是自知必死了,所幸坐在地上,低下头去,神色甚是颓废。
“那人是谁,真是皇帝?”血眸男子上前一步,怒吼着,“他为何要害她!”
“去死吧!”那女子等得就是这样的机会忽然一跃而起,举掌径直劈到血眸男子面前。
那男子冷笑一声,一伸手抓住她手掌,借力回力,径直将她的身子拽了起来。
那女子与男子面对面,忽然,她嘴一张,口中暗器急射而出,直取男子眉心“阳白穴”,却是极为猝不及防的一下阴招。
血眸男子愤怒之下,想来也是始料未及,突如其来,瞬间移动,方才闪避开去。不过如此一来,那女子已逃脱其掌握,如兔子般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不会让你逃走,绝对不会!”血眸男子嘶声怒吼着,顷刻之间他身周树丛腾起火焰,片刻酿成熊熊之烈火……
三
子时,长安皇城,甘露殿,御书房。
李隆基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般的文书,头痛如麻,甚至感到一阵恶心。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了,抑或这十余年来未曾尽心政事,竟已力不从心了么?
他离席而起,双手负后,在书房内踱起了四方步,不由长叹一声。
这时忽然听得一声轻笑,一个女子颇为虚弱的声音道:“常言道百姓有苦无处说,帝王之悲谁人懂,其实一切皆因帝王不知百姓之悲,百姓不明帝王之苦。”
“好一个悲苦不同之说,”李隆基停下脚步,目光落向那面屏风,微笑道:“娘子为何藏身暗处,而不现身见朕?”
“就怕圣人见了小女子这般模样,要心生恐惧,小女子要落得个大不敬之罪。”
“朕恕你无罪。”李隆基心中好奇,便向那屏风处走去。
“圣人可要一言九鼎啊!”说着那女子就从屏风后转将出来。
这女子像是刚从血缸里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犹如血人也似,且她面白如纸,乍一见下当真不似活人。
“你,是何人?”李隆基经过初期的惊惧后,觉眼前女子极是眼熟,定然在哪里见过。
“一个求圣人救命之人……”那女子刚说完话,身子便直直得倒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
李隆基大骇,正待上前,忽就听到殿门外高力士的声音道:“郡王爷何以深夜至此,圣人已然歇下,您若真有要事,也得明日请早……郡王爷,你不可如此,此乃大逆不道……”
高力士惊呼的同时,殿门已被人踢开,有人居然如此大胆地闯将进来了!此人黑衣黑发,赫然正是东平郡王明离。
李隆基见他如此无礼,勃然大怒道:“明离,你想做什么,意图刺杀于朕么?!”
明离好似根本没看见他,目光落在地上女子身上,冷冷道:“交出解药,我留你全尸。”
那女子慢慢得坐起身来,咯咯直笑起来,她笑着望向李隆基,嘴上又叹息:“小女子未能完成您的嘱托,失手被擒,如今性命危殆。您乃当朝天子,一国之君,想来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吧。”
李隆基一怔,大怒道:“无耻刁女,胡言乱语!朕何时见过你,何时命你做过什么事情?简直是血口喷人,你胆敢污蔑君王,不得好死!”
“皇帝陛下,你当真不认得我了?”那女子大是可怜地道,“十六年前我曾跟随兄长来到长安,见过您一面的。我和哥哥均是蜀王李湛之后,也算李唐宗亲,你居然说不认得我?!”
“你……是李陆吾的妹妹?!”李隆基恍然大悟,此时她才想到为何对这女子印象深刻,原来她居然是李陆吾的妹妹!那李陆吾侵犯贵妃,虽是败亡于明离之手,但此事多少与自己有关,这女子难道是为报复而来的?
李隆基一回头,却见明离看着自己的眼神极是阴鸷可怖,不由心中发寒,苦笑道:“明离啊,你可要想清楚了,朕乃一国之君,若是真要杀你妻子,只需一道诏书,何必派人下毒这般低劣?这女子来历不明,你当真要相信她的鬼话?!”
“我谁也不会相信,我只要解药!”明离面目狰狞,双眸泛出血光来。
“你?居然是你……”李隆基见到他眼中那道血光,记忆又回到了那夜的那场噩梦,吓得他魂不附体,软倒在地,叫道:“护驾,快来护驾!谁,谁来保护朕啊……”
明离不明他何以如此失态,正分神间,那坐在地上的李若遗忽然一跃而起,身法极快,奔到皇帝身后,衣袖中抖出明晃晃的匕首,抵在皇帝脑后,冷笑道:“明离,你想要弑君么?”
明离狞笑,径直上前,提剑便刺,确实心狠手辣!
李若遗未料他居然真的如此大胆,当即挟持着皇帝急退。但她快,明离比她更快,血光闪过,只听皇帝惨叫一声,鲜血飞溅,血红的情殇剑径直洞穿了皇帝左胸,剑尖直指自己咽喉!
简直一模一样,当日噩梦,今日现实,果然,就不该留这祸害在世上!
李隆基此时此刻心头懊悔之极,在倒地的瞬间嘶声道:“明离,你这个叛贼,朕要斩了你,斩了你……”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与此同时,殿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大批军士鱼贯而入,瞧其衣着正是禁军千牛卫,至于领首之人正是当朝太子。他一见此间情状,大声道:“拿下弑君重犯明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明离哈哈大笑:“谁敢杀我!”忽然,他脸色骤变,猛觉心口一阵针扎般的剧痛,情殇剑刃上血光消散,拿捏不住,坠落于地。他捂住胸口,跪在地上,张口不住呕血,俱是紫黑的毒血,一抬头,只见太子李若遗两人并肩而立,面带微笑……与此同时,数十兵刃已齐加于身。
四
全身上下如被万千蚂蚁噬咬一般,又痒又痛又苦,到得后来意识逐渐薄弱,于是这些感觉也自变淡消失了,这一切是否在说明,自己即将死去?
小郡主使劲得想要挣开眼睛,想要开口哪怕说上最后一句话,奈何此时的她除了那一点仅存的自我意识,再无所有。
是否因为这番剧烈的痛苦影响,那些曾经一度失去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父母,自己;过去,当下……曾经一度女扮男装的任性小郡主,父母双亡后的那个傻瓜,嫁给明离为妻……想起了那个新婚之夜,他掀起了自己的头盖……想起了同样是那个夜晚,李陆吾侵犯了贵妃娘娘……想起了李若遗闯入新房之内,对自己下毒……
既然自己必将死去,那明离呢,她的夫君呢,他在哪里?他会因为一个并非真心喜欢的女子的死去而痛苦悲伤么?
忽然,感觉有人伸手将自己扶起,小郡主心头一暖,是他回来了么?旋即又觉那人给自己喂食汤药,又苦又涩的药水自喉咙咽下,迷迷糊糊之间,就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解药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解药?!”
明明是救命的两个字,可小郡主听在耳中,却实在欢喜不起来,甚至生出了剧烈的恐惧来,她睁大眼睛,盯着眼前女子,也不管她是谁,用力的抓住她肩膀,叫道:“什么解药?谁给我的解药?明离呢,他……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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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拼了命的狂奔着,其间几度跌倒,几度爬起,她冲入围观的人群,疯了似的推挤过去,终于来到邢台前,然而映入她眼帘的是那比烈日还要刺眼的刑刀落下……
她再也遏制不住,失声痛哭,旋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五
“三弟被那狗皇帝杀了!”
范阳军营内,史窣于那张丑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狰狞,他双目如血,紧握双拳,指甲嵌入肉中,已然流出血来,他又吼道:“你若真的不敢,我自行率军南下长安,取了那狗皇帝脑袋!”
康胡儿叹道:“难道你想造反?”
“造反又怎得?”史窣于冷笑道,“那狗皇帝今日能杀三弟,明日难道不会向我们开刀?不如先下手为强,怎能就此坐以待毙!”
史窣于气冲冲地走出军营,俨然已无转圜余地,康胡儿心中叹息,回头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白须老者,他冷笑一声,说道:“高尚,今日这般局面,正是你最愿意看到的吧。”
“史将军的愤怒,说来因明离被杀,可真正的原因却是毕方做了太子良娣,想来他真正想杀的人并非天子,而是太子。如此一来,对我们夺取长安后的形势将产生不良的影响,少主不得不先行考虑此事。”高尚言下之意,似乎唐都长安早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若是攻不下长安,我等岂非因叛乱之罪问斩呢?”康胡儿满是讥讽得看着他。
“李林甫已死,长安城内已无抑制各地节度使之人,那杨国忠只是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他各地节度使想来早已蠢蠢欲动了。只是他们没有少主如此之好的借口而已。”高尚又笑道,“明离虽是唐皇下令杀死,但真正监斩官乃是那杨国忠,杨国忠本就与明离有隙。我们起兵口号为何?自然是‘替兄弟报仇,杀杨国忠以清君侧’。”
“高先生果然是先父帐下第一军师。”康胡儿看着他,笑了笑又道:“不过如此一来我将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大唐的忠臣们岂非要将我开膛破肚?”
“只要少主神速夺下两京,斩杀杨国忠,劫持唐皇,效曹孟德之故事,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谁人敢不从?”
“曹孟德么?”康胡儿冷笑道,“我一旦出兵,天下势必大乱,届时我恐怕做不了曹丞相,反成董太师。”
“既然如此,少主这些日来为何如此勤于练兵?”高尚又道,“那日你离开长安之时,留书明离,老臣虽然不知其书全貌,但多少能猜到一二,想来你早已料想到今日之局了。况且你不动兵,史窣于必将动兵,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少主何不放手一搏呢?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少主为何还要多做顾虑,莫非要等到你的另一个兄弟也自命陨?!”
康胡儿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没再听他说下去,转身径直走出军营。
高尚看在眼里,不由长叹一声。
(长安明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