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明月 第八章 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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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傻瓜,笨蛋,从没见过这般蠢之人了!”
“别人都是为着自己而活,为何他要为一个素味平生之人不惜去死,他是个疯子么?!”
“也不知道他如今这么样了,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呢?”
“不成的,父亲一定不会答允的……”
“鸟儿啊鸟儿,你待在笼子里寝食无忧,可当真觉得开心么?”
小郡主依靠在窗台前,左手托腮,右手拨弄着那只悬挂在窗架上的镶金鸟笼,听得笼内发出吱叽之声,那鸟儿在小小的笼内上串下跳,直到无力,才歇在木枝上,低头啄米喝水,便如往日一般。
小郡主看在眼里,不由叹息一声,这是忽听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哎哟,不好啊,咱们家静儿思春了呢!谁家的郎君有此艳福呢,莫非那位新封的东平郡王么?”
小郡主啊的一声惊呼,脸上火热,急忙转过身来,见到那女子,气道:“阿娘,你什么时候来的,可吓坏我了!你……胡说什么呢?!”
小郡主的母亲正是已故宰相裴光庭夫人,也是武则天外甥武三思之女……如今这武氏守寡二十余年,然姿容尤美,与她那未满十六岁的女儿站在一起,仿佛一对孪生姐妹也似。
武氏见女儿那副娇羞不胜的模样,反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依阿娘之见,那明离人品不端,并非是个好夫婿。”
小郡主一听急了,忙道:“阿娘又没见过他,如何能说他人品不端呢?!”
武氏噗嗤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是非他不嫁了?”
小郡主此时才明白母亲在揶揄自己,可她却笑不出来,只叹道:“娘亲莫要再取笑女儿了,他身边已有一位美艳的小娘子,我可不愿赶这摊浑水。”
武氏见她说得煞有其事,才知女儿真正烦心的是什么,然对此她可是大不以为然,又笑道:“那又如何了,当年你阿爹家里已有一妻一妾,阿娘我还不是照样有了你。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何愁好事不成?”
小郡主一呆,兀自摇头,苦笑道:“阿娘,你不懂得。”
武氏看在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却听一个男子声音道:“静儿,平日你大大咧咧,此时倒是别扭起来了,看来这明离着实了得呢!”
小郡主听到这人说话,脸色已变,待看清那人相貌,心头更是一阵的乱,急忙站起,低下头去,轻声道:“父亲,你来啊!”
来人正是李林甫,这位大唐第一权臣奸相,以口蜜腹剑著名于世,如今面对自己的私生女,却甚是温和,他微笑道:“明日一早为父将亲自登东平郡王府大门,为你送礼提亲,只要你点头,不论其间有多大难处,为父都将替你办到。”
小郡主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男子,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却从未在公开场合认过自己,现如今,他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么?
李林甫未等她道出心中疑惑,便又自行说道:“静儿,我知道你定然以为我是另有所图,也罢,此事我也不需瞒你了。皇帝已对为父生出厌恶之心,欲罢我相位,为父过往树敌太多,一旦失势,必死无疑。方今正值为父平生最危难之刻,唯一解救之法便是与东平郡王联姻,毕竟此时的他正值得宠,或可借此保住为父一条性命……此事我与你已阿娘商量多日,初时她也是不答允的……”说着他转头看了武氏一眼,却见她也在望着自己,不由伸手与她相握,叹道,“其实当年我接近你阿娘,多半还因她乃当朝重臣裴光庭遗孀之故,并非真心真意,可如今我家中妻妾又算的了什么?静儿,你是个善良聪明的孩子,我观那明离亦非无情薄性之人,便是以此法结合,何尝不能如你爹娘一般呢?”
小郡主听得怔了好半晌,摇头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也不想懂……”她捂住了脸,头也不回得冲出房去了。
李林甫也不出手阻拦,眼看着她夺门而出,叹道:“想我李哥奴平日又说过几句真话,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当真是报应不爽么?!”
武氏搂住他肩膀,柔声道:“静儿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而已,可她毕竟是咱们的女儿,一定会懂得咱们的苦衷的,你就放宽心去提亲吧。”
李林甫苦笑道:“如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去撞南墙了。”
武氏笑道:“却也未必尽然,他或许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他?”李林甫惊道:“他恨不得将我处死,又如何会助我?”
武氏分析道:“哥奴,你还没想明白么,他为何不给明离实权,只封个东平郡王的虚衔?可见正如当年立黎王,却要你辅佐是一个用意的。更何况方今你们君臣之间并未破脸,他便是再如何想要除掉你,也不得不考虑到这一层吧。他李三郎自诩堪比太宗武后的一代明君,怎会轻易自毁长城?”
李林甫默然良久,叹道:“但愿真如你所言。”
这一切对话房门外的小郡主听得清楚明白,心中激动,恨不得立时回去,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是那笼中之鸟,也不该做任人摆布的笼中之鸟。
二
小勒刚推开禅房门扉,便呆若木鸡。
那女孩身高才勉强到他肩膀,然表情狰狞,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却冷得吓人,她手中短剑就举在小勒喉下,己割破他的皮肤。
小勒不会武功,吓得全身发抖,但他还是使劲令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笑道:“小娘子,有话好生说,我只是个和尚,是不会害你的。”
那女孩只是盯着他,好像在辩别他这话的真伪,许久,方才开口道:“我各各(哥哥)呢?”
虽然咬牙不清,然她的嗓音却甚是清澈悦耳,小勒不由心头一荡。她说得哥哥多半便是那十二个玄甲死士,他不想骗她,只得如实道:“他们都死了……”
“死?”那女孩露出好像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的表情。
“就是不会动了,不会说话做事了。”小勒对她十分好奇,又问道,“你居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难道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狄瑛,阿娘取的,阿娘也死了……”女孩忽然不说了,眼眶有点眨红,好像要哭,可是她像是连哭都没学会该怎么做,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表情。
小勒心头又惊又怒!
原来当日在大雁塔顶情塔之内,明离一人一剑斩尽十三玄甲死士,直到将最后一人击倒,那人头盔掉落,发现她居然是个不过十二三的小女孩!当时明离好似已然力竭,忽然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后来还是小郡主出手救下明离,而这女孩也给他们带离情塔,小勒则自主主张将她留在大慈恩寺……
如今看来她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却为何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谁干出这等残忍之事?!
不管那人是谁,我佛慈悲,自当渡世救人,我一定要救她回来——小勒也不管自己现下性命攸关,径直迈步上前,大声说道:“我是你的朋友,一定要成为你的朋友,以后我就叫你瑛儿了!”
那女孩像是被吓到了,本能地退后,睁大眼睛看着小勒,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三
明离头痛欲死,身体更如被捣空般,一丝气力也提不上来。此时的他只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那身体干瘪溃散。
“太弱了,你实在是太弱了!连情殇千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那个娇嫩爽利的少女声音发自心发,明离大吃一惊,睁开眼睛,心想:“原来不是梦么?”
“那自然啊,如今你我可是一体了,情殇便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呢。”
“那把断剑叫情殇?”明离侧过头,就见到那根黝黑之物:说是剑,却沒有剑格,就像是一根黝黑的铁棒,瞧来平凡无奇。
“你可不要小瞧她哦,当年她未断之前可是真有摧毁三界的灭世之力的。”
“那他又是如何断的?”
那声音不说话了。
明离听她不语,又想:“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
“你叫我幽儿就好了,还有,我哪里像前辈了?”
“幽儿……为何如今你说话的方式与之前大有不同了。”
“什么同不同,烦死啊!”幽儿骂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如今我寄居你身,便按你的说话方式,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寄居我身?”明离吃惊,“莫非你是传说中的剑灵?”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明离叹道:“剑灵一说,虽亘古便有,我只道是怪力乱神。”
“笨蛋,就跟他一样笨!”
“他是谁?”
幽儿又不说话了。
之后明离心中不论怎么想,她都不再回应,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幽儿,你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什么幽儿,是个女子么,她是谁?”
明离一惊,回头就见床榻边坐着个美貌女子,杏目圆瞪,盯着他,正是毕方。
明离奇道:“方儿,你何时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毕方瞪着他,“别岔开话题,那个幽儿是谁,新相好么?”
明离苦笑,如今自己不论说什么她都是不会信了,当下闭嘴不语,然心头十分奇怪,方才自己明明醒了,身旁空无一人,毕方为何要说一直在身边,难道是自己出了幻觉?
那柄剑!
明离立时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因为那柄如黑铁棒的情殇剑就在离自己一丈外。
但那个幽儿神龙见首不见尾,是要什么因缘才能出现呢?
毕方循着他目光望去,说道:“小郡主说你借着这根铁棒杀了十二个绝顶高手,还毁了大雁塔顶的铁塔,也不知是真是假。”
“十二个人?”明离吃惊道,“玄甲死士不是十三人?”
毕方摇头道:“我也不知真相为何,金吾卫对外宣称昨日在大雁塔内发现十三具尸身,都不成人形了,其中一具存有头颅,乃是大慈恩寺前住持空禅。其他十二具大概便是你所说的玄甲死士了。”
明离哦了一声,便不再问,改口道:“小勒,他如今怎样了?”
“那个小勒和尚已是大慈恩寺新任主持。”毕方忍不住笑道,“他才不满十三岁吧,大约是最年轻的主持了。”
明离又哦了一声,说道:“二哥呢,怎么不见他么?”
“被皇帝召进宫去了,说有要事商谈,就在你进宫见你那宝贝干娘的时候。”毕方撅嘴道,“我才回来,就听说你出事了。傻明哥哥,你可真不能令人省心呢!”
明离惭愧,正想说句抱歉的话,忽见一个家丁跑了进来,说道:“郡王爷,宫里来人来传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