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烽火 第十一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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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条冰冷,幽长,寂静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否就是传说地狱的最深之处?!
他每走一步,拴在脚腕上的铁链便相互磨擦,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恶魔在耳边狞笑,催促着他快快前行。他约摸行了五十余步,忽听得一阵沉闷的铁门开启声,微弱的光线透过门缝,漏将出来。
“阿荦,欢迎回家。”
门内有人开口说话,异口同声,却是一男一女。这两人俨然是对双胞胎,五官脸形犹如同一个模具里刻出来般,毫无差异。只见他们搂抱住对方,口唇相接,肢体交缠,片刻之间,两人身上寸缕也无,急促的喘息,淫靡的呻吟,不时得自他们口中溢出,几乎充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没多久,却见那女子体内爬出个女婴,她长得好快,转眼间业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脸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她几步跑了过来,笑道:“阿荦哥哥,你回来啊,爹娘要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呢。他们说是必须维护咱家的血统纯正,哥哥,爹娘说你会教给我的,可是那该怎么做呢?”
他看着眼前少女,大口大口得喘气着,双拳狠握,指甲刺入肉中,掌心已淌出血来……终于,他爆发了,他抡起了拳头,如自虐般,一次一次又一次得砸将过去,他要将这个无耻的世界砸成粉碎,哪怕那个本不该存在的他也将从此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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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狱卒打开牢门,明离迈步而入,就见康胡儿背靠砖墙,坐倒在地。他低垂着脑袋,披头散发,身上囚衣满是血污,身后那面砖墙上大片鲜红的血迹,墙面凹凸不平,像是有人施重拳砸击而成,复看康胡儿瘫放在地的右手,五指指骨衔接处血肉模糊,可想而知其中缘由了。
明离脑海中浮现出康胡儿昨夜在牢房中的疯狂举动,甚至还能听见他愤怒的嘶吼,虽不明各中缘由,但他隐约能感觉到,二哥内心深处的悲苦愤怒曾经如火山般爆发过……
明离勉强收拾心情,走向康胡儿,单膝跪地,说道:“二哥,太子殿下已恕你无罪,我来接你出狱,你自由了。”
康胡儿抬起头,直直得望向明离,那里没有欢喜,也不曾见到悲痛,那里是空的,是一无所有的空。忽然,他站讲起来,一把抓住了明离肩头,如疯了般的大笑着,他大声叫道:“你告诉我,这世上,当真会有所谓的自由么?”
“会有的,你要相信我,那一定有的!”明离捧住康胡儿双手,将之紧握成拳,犹如宣誓,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宣誓。
康胡儿不再笑了,也不再说话,他只是低下头,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道:“那么,我们出去吧。”
二
当孙孝哲步入校场,迎面就见得场中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今日他正式加入正规军,然放眼望去,熟识之人廖廖无几,好不容易找到了田乾真,那小子却是站在远处,与人说说笑笑,似乎并未发现自己。这小子比自己小了两个月,昨日才满十五,不过他一直觉得这小子的年纪是捏造的,今年怕连十四都不到。
正想着该如何过去吓唬吓唬他,忽听得教官一声哨令,孙孝哲赶忙找到自己的位置入队。他左顾右盼,却见田乾真给挤到了队尾,一见到自己,便打起手势,口中好像在说些什么,只是离得远了,听不真切。孙孝哲碍于军规又不能跑过去询问,只得指指自己耳朵,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田乾真却兀自不依不饶,向他那队队首连指,孙孝哲心中奇怪,循其他指尖望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险些叫出声来,像是见到鬼怪一般。
虽然衣着打扮迥然不同,然此人化成灰孙孝哲也能认出来,却不正是那明明已伏法的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之子张缺是谁?!孙孝哲心中又是惊愕又是愤怒,也难怪小田要如此激动了。
此时教官整队,命新兵依次自报名姓,一直轮到那个张缺,孙孝哲用心留意,只听他极快得吐出两个字:“辛整。”
昔日张缺,今日辛整,当真是莫名其妙的名字啊!
待队列完毕,各自散去休息,孙孝哲见那辛整转身走到无人处,当即跟了上去,开口便道:“张缺,你居然还活着?”
那辛整脚下猛地顿住,身子微微一颤,但那不过须臾之事,他又自迈步而去,宛如不闻。
孙孝哲见他不睬自己,心下更是狐疑,快步上前,叫道:“难道你当真不是那个张缺,范阳节度使之子,数日之前才被斩首示众的那个杀人犯?!”
辛整脚步又止,然他既不回头,也不说话,身上更是一动不动,犹如石雕铁铸一般,过了好半晌,他才缓声开口:“我叫辛整。你说得那个人既是杀人犯,自然早就死了,我又如何识得?”说罢也不等孙孝哲回应,走到角落里,径直坐下。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想要重新做人么?”孙孝哲轻蔑的笑了起来,“这便是你用的法子?”当下也不再睬他,转身找同伴去了。
辛整蹲坐在地,双拳紧握,脸色白的可怕。猛然间,他站起身来,刚一回头,迎面就见到那个人的目光,他的整个人就僵住了。
来人约摸二十六七岁,身材魁梧,满面虬髯,双目深邃明锐,一直在看着他,却不说话。
被给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辛整感觉心中的所有秘密都如纸糊般一捅即破。
辛整忍无可忍,怒道:“康胡儿,你来做什么,来看我出丑么?”
康胡儿轻叹一声,说道,“你当真想要重新做人?”
辛整狠狠瞪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十年之前骤至范阳,深得父亲器重,甚至收为养子,当年还是张缺的他便已深刻的明白,此人与己终生无法并立。而今,张缺变成了辛整,这一切的发生却还要感激于此人啊!此时他才忽然发现,老死在那间黑牢之中,也要胜过来到这此青天白日之下。
“你若当真想要重新做人。”康胡儿看着他,又道:“午后往我营中报到,辛整兄弟……”
“我……”那“不会去”三字生生卡在嘴中,吐不出来,辛整大口喘息,蹲下身去,双手十指插入沙土之中,顷刻见红。
三
“此酒入口酸涩,回味清烈,甚是醇厚甘鲜,较之江南土产之女儿红,少了分柔意,多了些豪性,当真有着北疆女子的脾性了。”康胡儿一杯酒水下肚,赞不绝口。
老板娘云舒儿得客人如此称赞,自是欢喜得紧,她甜甜一笑,说道:“倒并非奴家自夸自耀,咱这云归楼虽非范阳城内最大的酒肆,却是最好的,这女儿红也是奴家自酿的。三位将军若是喜欢,自当多饮上一些,莫要与奴家客气。”
史窣于豪笑道:“那是自然,就怕我们三兄弟一阵豪饮,老板娘你就做不成其他人的生意了。”
他这话倒是不对了,正说着便有客人登门,云舒儿笑骂几句,便亲自迎客去了。
“这老板娘长得秀气甜美,为人又率直,我看登云归楼的客人为她酒的少,为她的人才是多。”史窣于一碗酒下肚,看着老板娘离去的曼妙背影,大声称快。
“大哥既然如此喜欢,何不趁机近了,改日娶了回家,到时有酒有人,岂不快哉。”康胡儿忍不住打起趣来。
“我一个粗丑之人,怕是人家也看不上。”史窣于叹了声,又道:“倒是你,方才刚进门,她便将你认出来,人家可是一心念着你呢。”
康胡儿大觉尴尬,忙道:“大哥莫要胡言,我又不是每日来,至多只是贪她酒好肉香,断无他念。”
“你这般说,是怕她听了误会吧。”史窣于的表情倒像是抓住了康胡儿的狐狸尾巴,大笑道,“还没过门呢,你就如何惧内了?”
二人谈笑无忌,明离自旁看着,未发一声,史窣于口中的“她”自是城西的寡妇韦香兰了。他见康胡儿一提起那女子便不再说笑,那是真心对其有意了,不由插口道:“大哥这么一说,兄弟我忍不住要问了。那韦香兰虽曾嫁人,然人品相貌均是极好,咱兄弟俩也看得出她也对你有意,却不知二哥心中如何打算?”
康胡儿见两人眼巴巴得望着自己,倒有些逼婚的意思了,他斟酒入喉,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也曾想过,待战事缓些,或许,可上门提亲……”
听他终于说出口,史窣于哈哈大笑;明离也自乐了,笑道:“隔日不如壮日,我看这些日子契丹人无甚动作,不如你们早早完婚,好教咱们兄弟安心,你也快意,岂不两全其美。”
史窣于大笑道:“如此一来,咱兄弟三人便有两人娶妻成家,就剩老哥我大光棍一个,快活自在了。”
明离见他笑说,心里又如何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毕方一人而已。也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夜毕方裸身拥吻自己的模样,一时心中又愧又责,只是大口饮酒,不再说话。
康胡儿见明离神情忽变,料想多半与毕方有关,正想开口,史窣于却先道:“三弟啊,那晚宴席上你救走方儿,事后可曾问过她为何要行刺太子么?”
明离不料他忽然提起毕方,只倒他知道些什么,心中慌恐,深知纸包不住火,便如实将毕方为契丹人所用之事说了,自然略过了两人身中情毒之事。
“方儿,她当真做了契丹奸细么?!”史窣于神情怔忡,喃喃自语,大见浑愕。
康胡儿皱眉道:“如今方儿失踪不见,想是三弟你将她藏起来了吧。”
“倒并非我将她藏起来……”明离摇头叹道,“那日方儿乃是自行离去,我也不知她现下身在何处。”
康胡儿眼见史窣于脸上一变,隐有怒意,深怕他要责怪明离未能留下毕方,使得兄弟不睦,忙道:“方儿做出那等大逆之事,失踪了倒是好,总是强过给朝廷擒住吧。”
史窣于哦了一声,低头饮酒,不再说话。
饶是康胡儿极力圆场,然此间气氛已变,没有了之前兄弟对饮的融洽气氛,康胡儿也是甚感无奈。
就在这时,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匆匆奔上楼,康胡儿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柳忆夕的贴身丫鬟小箩,见她神情慌张,怕是有事发生了。果然,明离霍然站起,说道:“小箩,是水儿她出事么?”
小箩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开口,却是哑了,说不出话来,只是泪如泉涌,痛哭不止……
四
夜色已深,房内灯火通明,房外青石地板上脚步声急促得响着,像是踩着油锅,谁都无法心安。
明离感觉心头如浇下滚油般炙热难熬,剧烈的不安比那墨夜更浓,可饶是如此,现今的他只能来回踱步,其他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康胡儿见他这般焦乱的样子,可不像慌张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似乎另有隐情,他心中猜测,嘴上却道:“这妇人产子本就是天大难事,你焦急也是无用,倒不如安下心来静候才好。”
“若真是产子可就罢了,就怕……”明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闭嘴,脸上发红,只是摇头叹息。
康胡儿心中更是怀疑,想起之前在归云楼小箩好不容易将话说全:“小姐她忽然腹痛晕倒,血流不止,怕是要生了……”当时他就见明离神情古怪,不见欢喜,更多的却是恐惧之意,便知事情不对了。
正想换个法子再问,就见屋门开了,里内走出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正是范阳名医华大夫。他嘴里像是念叨着什么,还不时抬袖去抹额上汗水,举行之间远不似寻常的镇定自若。
康胡儿心头一凛,就见明离史窣于已抢身上前,明离尚未开口,史窣于倒是先抢道:“可是生了么,是男是女?”
当真生下下来了么?为何不曾闻得孩童啼哭之声,难不成……
史窣于一句无心之言,却教康胡儿心惊胆骇,当即上前,向华大夫施礼道:“敢问华医师,我那弟媳如今可还安好否?”
那华大夫颇是惊奇的看他一眼,旋即点头道:“都好,大小皆好。”
此言一出,明离康胡儿都自松了口气,明离更觉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忙道:“我现下可以进去看她么?”
“倒也无妨,只是她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仍需时日调养。你瞧上一眼便罢,莫要惊醒了她……”说着华大夫让出道来,见明离快步而过,忽然又道,“近日,你们又行房事了吧。”
明离猛然止步,康史二人彼此对望一眼。明离刹时脸红过耳,好半晌才诺诺道:“难不成与今日此事相干么?”
“自然大大相干!”华大夫神情严肃到几乎严厉,“妇人孕至晚期,夫妻房事必须避免,不然正如今日这般,若非挽救及时,尊夫人可要一尸两命。此事老夫早已提醒过你的。”
康史二人又彼此对望一眼,明离又羞又愧,向着华大夫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得道:“万谢老医师救我一家性命,明离粗俗愚钝,险些坏了大事,老医师金玉良言,明离必定谨记在心。”
华大夫见他如此,一时也不好再说了,这时却见小箩急匆匆跑将出来,一见明离,就道:“小姐她醒啊,一直唤着你的名字呢,快随我进去吧。”
康史二人第三次彼此对望一眼。
华大夫摇头叹道:“原是如此,倒是老夫误会他了。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康史二人第四次彼此对望一眼,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