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四十六章 堡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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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自那日以后,韩离再也没有见到柳忆夕笑过,她甚至连眼泪都不曾流过一滴,也不与自己说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的她恐怕便是这般状态吧。
已经是第四日了,她就站在舍身崖边上,呆呆地望着崖下乳白色的浓雾,如泥塑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她在等什么,等待柳旭终于爬上来,告诉她自己还活着?还是终于鼓气勇气,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韩离绝不会让第二种情况发生的,是以一直守在她身边,若她真要跳下去,自己便随她同去。
这一日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暗落,柳忆夕忽然转过身来,说出这四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爹爹,他真的死了么?”
难道这四日来她不食不眠,只是为了确定这个疑问么,那么自己应该如何回应于她呢?!
“不错,你爹已然死了,你没有爹了。”韩离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但他只想说这句话。
柳忆夕笑了,然而那比哭还难看,她说道:“韩离,你根本不会劝人,你这个大傻瓜!”说罢她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突如其来,瞬间移动。韩离在她即将坠崖之际抱住了她,低头望去,她已昏迷。
韩离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漫长的四日三夜终于结束了。
当柳忆夕再度苏醒,感觉有液体流入自己喉咙,那是浓稠的,甜腻的,是糖水的味道,没片刻,便觉身子暖和了起来。
她微微睁眼,便看见了韩离的面孔,却见他正小小翼翼,一勺一勺喝自己喂糖水。
自己四日三夜未饮未食,寻常食物是难以下咽了吧,这浓浓的糖水正可充饥。
是啊,我还有他呢,还是可以依靠着他的!
柳忆夕啊柳忆夕,最后你也只能依靠他活了么?女人依靠男人,真的就是是天经地义么?
可是这样的你,真的是从小一直幻想着,复明后想成为的自己么?
“你终于醒了。”韩离发现柳忆夕睁开眼睛,大喜不己。
“是啊,我醒了,这些日来,当真是辛苦了你。”柳忆夕面露微笑,她那张白惨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这样的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不过多少有了点生气,她又道,“韩离,可以回答我一事么?”
韩离点头:“你说,我答。”
柳忆夕道:“你会杀了韩冰儿为我爹报仇么?”
韩离一怔,旋即点头道:“我会!”
“你说谎,你根本不舍得杀韩冰儿的。”
“我会,你若不信,我现下便去取她人头来见你。”
“可是你若杀不了她,反被她所杀呢?”
“我是不会输给她的!”
“你不会输,但也嬴不了,至多同归于罢了。”柳忆夕叹道,“我才不要这样的结局。如此,这事就作罢吧。”
“作罢了?”韩离先是一惊,旋即大喜,说道,“你真要放弃报仇了么?”
“放弃?”柳忆夕冷笑道,“我与韩冰儿这一辈子都将沒完沒了,不死不休的,只是不需要你动手而己。”
韩离只觉身上一阵冷寒,忙道:“你为何要说这种话,你不再信我了么?!”
“是啊,你从无信用可言,你说要保护女娲神殿之人一个不死,结果连三大长老都生死未卜。你说要保护我爹,也没做到,却叫我如何去信你?不过,我知道你已尽力,我不怪你,只是你始终还是欠我的……”柳忆夕伸双手搂住韩离肩膀,望着他双眸,又道,“你欠了我这么多,就别想逃跑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只能与我在一起,你知道么?”
韩离笑了,拥她入怀,亲吻着她的脸颊,说道:“明日韩家堡将有堡主继任大典,我必须出席,你要随我同去么?”
“为何不去?”柳忆夕说道,“你爹利用我爹做了这许多事,不就是为这堡主之位么,我自然要去看看。”
韩离大惊道:“水儿,你在说什么?!”
二
韩节看着眼前女子为自己整束衣冠。
十年了,茗儿美艳依旧,举手抬足还是这般温婉端庄。他不禁想起二十余年前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的自己比离儿还小几岁,乳臭未干,任情冲动,偷偷跑到她家院下窥看她的模样,直到被她发现。至今还清晰记得她躲在其父身后娇羞的样子,还有她那大块头父亲凶悍的表情。
她本是六诏之一的施狼诏主之女,自己这个汉人身为异族,从来是不被待见的,之后即便相见,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光明正大……直到那场发生于女娲神殿的血腥之宴,改变了许多的人的命运。她变成了政治附属品嫁到蒙舍诏,然而那个一心只想统一六诏的皮逻阁对她的身份沒有任何兴趣,顺手赏给了自己的一个臣子,施狼诏自然劫数难逃,她亦无家可归……
“星哥,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每次被茗儿那如星璀璨清澈的眼眸凝望着,韩节便觉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将平静下来,没有比这更令他舒心之事了。
“不过胡思乱想罢了,你不必在意。”韩节摇头一笑,改口道:“茗儿,离儿从南诏带回来的小娘子你可曾见过。”
“只是她初到华山时远远瞧过一眼,当真是极美的人儿,比冰儿都不逞多让呢。”说着茗儿却又叹了一声,“只是这般绝美的小娘子,怕是咱家离儿配不上呢。”
“茗儿,瞧你这话说的,咱家离儿如何配不上她?”韩节嘿然一笑,又道,“况且她还是柳旭的女儿。”
“什么,柳……”茗儿惊骇万端,颤声道,“为什么会是他!”
韩节冷笑道:“就该是他。柳旭这个伪君子,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然而正因如此,他的这个女儿我是要定了,待我堡主之位稳下,就给他们将婚事办了。”
茗儿叹道:“一辈人归一辈人,那个姓柳的过错与这孩子无关。”
“茗儿,你大可放心,我自能分得明白。”韩节笑了笑又道,“况且以离儿的性子,岂会让我们动他心上之人,就怕这柳忆夕进了门,要骑在我们头上去。”
茗儿忙道:“不会的,我看她文文静静的,性子挺好的。”
韩节冷哼道:“当年你初见柳旭之时可知他是那般禽兽不如之人?”
茗儿不由打了个寒战,不再说话。
正说话间,忽听房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师父,登位大礼将在半个时辰后,您可准备妥定了么?”
“是解儿。”茗儿笑道,“我看他和未济的事也近了呢。”
“是啊,都近了,从今日起我便是韩家堡之主,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我!”韩节自信满满,趁步而出。
三
那把檀木交椅在文王殿内已有四十余载了。
四十余年前华山派掌门贺凌云战败自尽,曾经的火头工韩驴儿执掌门户,便命能工巧匠取古檀木做了这把交椅,第一个坐上去的人正是改名为韩易的韩驴儿,这一坐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啊!当年的血气少年,如今都已垂垂老矣,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把椅子渴望。
韩履坐在给他量身定坐的藤椅上,自入殿以来,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把交椅。
三十年前他比不过如日中天的韩易,只能服输认栽,十年前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机会,可恶韩易老狐狸,到死也要为他儿子霸占,那六掌伤了他整整八年,也使他失去了绝佳的机会。
今日,机会又重新回来了!
韩履冷笑。是他的一定就是他的,任他三十年还有四十年,谁也夺不走!
下一刻,他自藤椅上站起,便向那把交椅走去。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履师伯,你也想在那把椅子上坐坐么?”
韩履一怔,猛回头,却见一个身着枣红长袍的中年男子步入殿内,此人红袍紫冠,意气风发,正是新任堡主韩节来了。
韩履目露凶光,不过转瞬即逝,他呵呵一笑,说道:“老夫这么大把年岁了,还有什么可想的呢。晋儿将这位置传你,自然是你来坐了,老夫有自各的藤椅坐坐便好。”说罢他转身径直往藤椅上坐落。
韩节看在眼里,笑道:“如此,师侄可就却之不恭了。”说罢向那把交椅走去,转身便要坐下。
“节师弟,虽然晋师兄在众人面前将堡主之位传给你,但执法长老未宣布您登位之前,以师兄之见,这位子师弟还是且慢坐下为好。”说话之人正是韩履大弟子韩否。
韩节仰天一笑,说道:“否师兄说得是,确实我操之过急了。”他嘴上虽然这般说,但人已坐将下来。
韩否面有尴尬之色,不再说什么,退到韩履身旁。
韩履说道:“人都齐了么,韩泰还没到么?”
文王殿内华山各部部主均已到齐,甚至包括茗儿韩离柳忆夕等人,唯独不见执法长老韩泰与韩冰儿。
等了许久,也沒见韩泰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事情恐怕有些蹊跷。
韩节回头道:“阿解,你去祖先祠堂请泰长老过来。”
韩解点头应下,正待动身,然眼前所见却又令他止下了脚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殿门口之人吸引,那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正是韩家堡年高德劭的执法长老韩泰与前任堡主之女韩冰儿。
见韩冰儿出现,人群中的柳忆夕的目光立时变得尖锐起来,直直盯着她。
站在柳忆夕身旁的韩离见到韩冰儿,却是颇为惊喜。当日一战,韩冰儿将柳旭击落悬崖后,她自己也昏迷不醒,之后韩节接走了她。据说泰长老愿意亲自为她医治,她也因此留在祖先祠堂内一连数日,如今见她非但恢复了神智,身体亦已大好了。
殿内诸人见韩泰出现,表情不一。韩履从藤椅上站起,朗声笑道:“泰长老,可算把你盼来了。”
韩泰呵呵一笑,说道:“韩履,你也是长辈之一,本来由你作主就够了。”
韩履笑道:“泰长老,你才是韩易公钦定的执法长老,堡主即位这种大事自来都是你主持的。况且阿节硬是说你不来,便不坐那位子了,当真令老夫十分为难啊。”说着望向韩节,不由脸色一变。
韩节竟不知何时已从交椅上站起,立在韩解身旁。
韩泰又是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先行请问准堡主一句话了。”
韩节恭恭敬敬地道:“韩节聆听泰长老教诲。”
韩泰摆手笑道:“无他,老夫只问你一句,你当真认为自己可坐这堡主之位么?”
韩节笑了笑,说道:“韩节也敢问泰长老一句,我为何坐不得这堡主之位?”
韩泰呵呵呵三声笑,又道:“既然阿晋将这堡主传给你,老夫无可置喙,不过老夫既为执法长老,仍有权先审问你人品处事。韩节,你若做出对不起韩家堡之事,这堡主之位便坐不得了。”
韩节道:“韩节不敢。”
“你不敢?”韩泰骤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疾言厉色,大声说道,“冰儿,你且说说他为得到这堡主之位,都做了什么罪恶滔天之事!”
一向甘居幕后的韩泰居然带头出来反对韩节,此事令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韩离奇道:“泰长老为何要如此做?”
柳忆夕不答,只叹道:“看来你爹爹遇上大麻烦了,你可要助他么?”
韩离不语。
一时此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韩冰儿身上,这位韩节一手栽培的纯卦弟子,莫非竟要反咬恩师一口么?
韩冰儿走将出来,开口道:“当日在南诏,我听闻有文柳之称的柳旭遭人暗算,本是必死的,后被一神秘人所救。师父,徒儿想知道,此人是不是你?”
韩节笑了,说道:“冰儿,你所言之事为师全然不知,什么神秘人,自然不是为师。”
韩冰儿叹了一声,说道:“师父,既然你矢口否认,那就莫怪徒儿不顾师徒之情,有所得罪了。”说罢她双手一拍,不多时,殿外两个身着坎卦弟子淡绿衣衫的男子抬着一口箱子入殿。
韩节一见到那口箱子,脸色骤变。
韩冰儿又道:“师父,这口箱子乃是徒儿从你房内寻见的,你可知里内藏有何物?”
韩节冷笑不答。
韩冰儿又道:“师父,徒儿再问你一句,那人是不是你?”
韩节忽然大笑一声,说道:“是我又如何?”
那口箱子里到底藏有什么,居然逼得韩节供认不讳。围观诸人你望我我看你,其中就有人想上前将箱子打开,一探究竟了。
柳忆夕附耳而来,轻声说道:“我猜这箱子里一定没有证明你爹是那个神秘人的证据,但里内之物对你爹而言定然十分重要。韩冰儿做了你爹十年纯卦弟子,对你爹的底细恐怕早已了如指掌,你现下应该知道这个女人城府有多深,有多不简单吧。”
韩离最厌烦这种事,当下闭嘴不语。
却听韩泰说道:“韩节,事已至此,你认为自己仍能坐这堡主之位么?”
韩节又自打了个哈哈,说道:“泰长老,晚辈不知你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然晋师兄将堡主之位传给我,且托我照顾冰儿,那是众所周知之事,若泰长老认为我救下柳旭便是指使他来韩家堡捣乱的主谋之人,韩节断断不敢认领如此重罪!”
韩泰叹道:“既然你不肯认罪,冰儿,你将这箱子打开让大家看看吧。”
围观诸人翘首以盼,那口箱子里到底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且慢!”
此人并非韩节之妻茗儿,却是兑部之主韩咸。
韩咸说道:“泰长老,晚辈斗胆问一句,这箱内之物是否真能证明韩晋之死与韩节有关?如若不能,泰长老能否担得起这诬蔑堡主之罪?”
韩泰笑而不答。
这位兑部之主与韩节相亲,乃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堡中老一代人也知道,她与已故前堡主韩晋的关系甚是密切,可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若不是韩晋碍于皇命娶了当朝权相李林甫次女,他二人当早结连理,成为夫妻了。
如今韩节疑与韩晋之死相关,韩咸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为他出头了。
有了这位兑部之主站边,韩节已不再是孤立无援,此时却不知离部之主是何态度了。
此时的连翘站到韩离身旁。众人均知,虽说韩离乃是韩节之子,不过这对父子俩关系交恶,十余年无任何往来,甚至不曾说上一句话,要韩离站韩节一边,却是不大可能之事。
看来他们离部两不相帮,选择弃权旁观了。
如今这场堡主继位大典已然变味,文王殿内气氛紧张,双方虽未动手,却已箭在弦上,转瞬即发了。
就在此时,韩履忽然自藤椅上站起,大声道:“你们废话太多了,老夫对这箱子里的物事甚感兴趣,你们不开,老夫来开!”说罢大步向那口箱子走去。
他快,却有人比他更快!韩节后发前至,一掌拍在箱盖上,冷笑道:“韩履老儿,这箱子还轮不到你来开!”他此时改口,不再敬称韩履为师伯了。
韩履哈哈一笑道:“甚好,老夫好些年没动筋骨了,且看这小子这些年有多少长进。”
当年韩履跟随韩易助当今皇帝政变成功,他身为先锋,多历战场杀戮,是故其武功见长于刚猛狠辣,出手极狠极重,招招是杀,没有任何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就是要置对手于死地。
韩履五指成爪,径直抓向韩节喉咙,旨在一招便夺走他这条小命。
韩节冷笑,不闪不避,直撄其锋,左手食中两指一并,以指代剑,直刺韩履掌心虎口。
这两人的出手看似十分简单,其实却是险象环生,只要其中一人功力稍有不济,或是慢了一步,便将惨死于对方手下。
这两人均是韩家堡不世出的绝顶高手,一招过后却是难分胜负,各退一步。要知高手过招,非生亦死,如这般局面,却是极其少见的。
两人同时运功调息,既然一招平手,那便过第二招。
就在此时,站在韩履身后的韩否忽然叫道:“师父,我来助你!”他抽出腰间软剑,一剑剌出。
然而这一剑的目标并非韩节,而是韩履!?
韩履正凝神对付韩节,何曾想到一直信任的徒儿居然会在自己背后下黑手,待他回神之际,只觉后背一阵剧痛,软剑已穿身而过,剑尖从前胸透出,血是黑紫的,剑刃上涂了剧毒!
韩节大笑道:“韩履老儿,想不到吧,连你一手栽培的徒儿也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日!冰儿,还不动手。”
韩冰儿应声而来,痴雪冰剑寒意森然。
围观诸人无不骇然,柳忆夕鼓掌大笑道:“妙极妙极,这出戏演得当真精彩绝伦,我们都给骗了,却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韩节还是泰长老?”
韩泰笑了笑道:“是冰儿。”
柳忆夕脸上笑容立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