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三十章 “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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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韩离等人离开华山后,先行前往剑南要镇成都府,找到身任剑南东川行军司马的石之明(韩乾)和尼柒柒(韩兑)汇合,一同启程前往南诏。
“听闻女娲神殿所在的点苍山边上有片神奇的森林,名曰化生。传说那是创世之神女娲的眼泪幻化而成的种子,十分神奇,我真想去看看呢!”说话之人男生女相,正是韩归妹。
柒柒忍不住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啊。”
石之明笑道:“柒柒,你不信未必便是没有。”
归妹大喜道:“莫非乾师弟见过?”
石之明摇头道:“我不曾见过,只是小时候听那边的人说起过,所谓化生,其实乃是一颗古树,此树数十人围抱,通体碧绿,犹如玉雕,煞是好看。”
柒柒嘟嘴不悦:“臭石头,你知道得不少啊,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石之明尴尬得笑了笑,便不再说下去。
韩归妹看在眼里,知道若再问下去,这两口子可要吵架了,赶紧改口道:“这建昌府素来有与我大唐通商,市集当是极大的,咱们不妨进城逛逛吧。”
韩冰儿插口说道:“南诏王请我们务必在后日之前到达阳苴咩城,算起来也有一日行程,不可耽误了。”
石之明点头道:“行程确实太紧,我们绕过建昌府,径直前往阳苴咩城吧,那边的市集也不小。”
归妹柒柒大觉没趣,归妹叹道:“出门游玩本是好事,却来个无趣之人,当真扫兴啊!”
韩冰儿冷冷道:“也只有你认为是游玩。”
归妹摊手,说道:“哪里只有我啊,不信你问阿离。”
韩离听他们说话,选择默不作声,却不想这般也能惹祸上身,心中大是叫苦,只得说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可以进城歇息一夜也好。明晨早些起来赶路,后日之前当可达到的。”
归妹柒柒大喜,韩冰儿脸色沉了下来,但见韩离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却又发作不出来了。
五人一道进了建昌府,找家客栈下榻,行李刚放下,归妹柒柒便拉着石之明去逛夜市,客栈内仅剩韩离韩冰儿二人。
二人在客栈正堂用食,却是相对无言。
韩离默默饮酒,又一会儿,见韩冰儿站起,开口说道:“明日还得请早,你也早些歇休吧。”
韩离嗯了一声,点点头,却没有起身回房的意思。
韩冰儿见韩离不动,又转了回来,坐到他对面,径直斟酒来饮。
韩离奇道:“你不是要回房歇息么?”
韩冰儿只是闷声饮酒,拒绝答话。
韩离叹道:“你这般饮,是易醉的。”
这时忽听左近一桌有人朗声笑道:“女人醉了,岂不正好么。”
韩离见那说话之人满面虬髯,双目清澈明锐,此时正面向自己,举杯邀饮。
韩离不识得此人,不过既然他开口说话,又举杯邀饮,出于礼貌7也该举杯回敬,却没答他之言。
那虬髯汉子却是一直饶有兴致地打量韩离,没片刻,他起身提着酒壶,往他这桌走来,笑道:“这位兄台,可愿借桌同饮么?”
韩离并不喜近陌生人,但对方主动前来,不好表现的太过小气,当下点了点头。
那虬髯汉子大咧咧地坐下,用自己的酒壶给韩离斟了一杯,笑道:“既然同走江湖路,兄台可愿赏脸饮上一杯么?”
韩离正想着是否接受,忽然有人伸手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这人正是韩冰儿。
那虬髯汉子笑道:“好生豪烈的小娘子,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药么?”
韩冰儿冷冷道:“那我便可一剑杀你。”
那虬髯汉子抚掌大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堡的堡主千金,有胆气,有魄力。相比之下,十年不见,三弟反是变得谨慎胆怯了。”
“三弟?”韩离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又惊又奇,说道,“你是谁?”
那虬髯汉子不答,却是敛起了左袖。
韩离看得清楚,只见他左臀之上有道伤疤,那是被猛兽的爪痕,只因伤口太深,成了终身的疤痕。
韩离下意识敛起右袖,那里有一道齿痕,乃是当年初遇小虎时留下的,相比之下,这虬髯汉子的伤口要大上许多。
只因一个伤口来自于小虎,而另一个伤口来自于它的父亲……
“你真是二哥么?!”韩离又惊又喜,眼眶顿时红了。
“不错,在下正是康胡儿。”
二
他真的是二哥啊!十年了,他居然还记得我么?
韩离望着眼前这位自称是康胡儿的虬髯汉子,心头百感交集,浑不知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十年啊,多长的十年啊,十年前,他只是个躲在扬州阴暗的角落的自闭少年,如果不是那三个人伸以援手,如何还有今日的韩离呢!
“三弟,十年未见,当真恍如隔世啊!”
康胡儿眼望于他,呵呵一笑,又道:“可惜大哥不在,不然咱们兄弟仨人定要不醉不散。”当下他命小二再上两坛酒。
移到他们对面那桌的韩冰儿眉头一皱,开口叫道:“小二,上酒!”
那边兄弟二人已是干了一大碗烈酒,康胡儿见韩离脸不红气不喘,不由笑道:“听闻你做了韩家堡离部纯卦弟子,授业恩师是个女子,如今看来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那是自然,若你能与她相见,必还要大吃一惊呢。”韩离笑着又自一碗酒下肚,不知是否酒水刺激,他神情微黯,叹道,“原来二哥这十年来一直在意小弟,而我却不知你们的事,如今你们还在扬州么?”
“早就离开扬州了……”康胡儿沉吟有顷,说道,“如今我与大哥在范阳节度使张守珪帐下任事,今次我只身来到南诏,乃是另有要事,如今已然事了,打算明日启程回去,却没想偶遇上三弟一行。”
韩离见他不提所谓“要事”是什么,也就不多问了,说道:“如此说来,方儿她应该还在扬州吧。”
康胡儿不说话了,只是饮酒,他转头瞥了一眼对桌的韩冰儿,她也正看着这边,见自己望来来,立刻别过头去,自顾饮酒。他心念一转,不禁笑道:“这位小娘子性子虽冷傲了些,然论及姿容,却也是世间难寻的绝色呢。”
韩离一听,急道:“二哥,你可别想打她主意,这女人厉害霸道得紧,来日决成不了贤妻良母的。”
康胡儿哈哈一笑道:“看来三弟对她情之以钟,为兄又怎能夺你所爱?”
韩离这时才知自己误会,脸一红,忙摆手道:“二哥莫要取笑,我与她乃是宿敌,决然不会有那种事的……”
康胡儿听在耳中,笑容一敛,正色道:“此话当真?”
韩离下意识一点头:“千真万确。”
康胡儿面露嘉许之色,笑道:“好三弟,不枉费方儿为你离家出走……”
韩离大惊色变,颤声道:“这,这事又是从何说起?!”
康胡儿饮了一口酒水,眼望街上夜景,缓声说道:“那得自你离开扬州后的一月说起……”
“当年你走以后,一连数日,方儿只是茶饭不思,我和大哥想尽了法子劝她,却都无用,她那狠心的后娘竟以此为由,说她小小年纪,就得了相思之病,这般想嫁人,还不如早早许了人家。初时我们只以为那是气话,却哪想……”康胡儿面露愤怒之色,恨声道,“哪想一月不到,她那懦弱凉薄的父亲竟真给他找了门亲事,便是邻街地主郭家的三少爷,要方儿做他们家童养媳。”
韩离正想着是哪个郭家三少爷,脑海中忽就现出一张流着口水的孩童面庞,大骇道:“那郭三少爷不是个傻子么”
“谁说不是呢,那郭老儿占着有点财势,要为他家那傻瓜儿子讨方儿做媳妇,我与大哥怎能答应,当夜便将那傻子郭三给废了!”说到残忍处,康胡儿面露狞笑,旋即又叹一声,说道,“可惜那事闹大,郭家派了好多厮丁追杀我们,我虽会一点武功,大哥也有气力,但毕竟年幼,我们终究是斗不过那些大人。是以我与大哥商议,让方儿先走,并约定逃出扬州后,就在城南树林口相聚……”
韩离听他说到这里,心中生出一丝不安来,忙道:“难道方儿没能于你们碰上头么?”
“没有,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方儿一面了。当日我们还以为她是没能逃出郭家魔掌,又被抓了回去。于是我们偷偷潜回扬州,才知郭家人也在找她,她是真的失踪不见了……”康胡儿望着窗外大雨,长叹道,“十年了,我们整整找了她十年啊……”
“是我害了她!”
韩离猛一拳砸在桌面上,酒碗粉碎,碎片割破皮肉,鲜血淋漓,受那痛觉刺激,他心中忽就一醒,说道:“难不成她独自上华山找我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韩家堡堡规森严,寻常百姓家一律不准上山。”说话之人口音清冷,却是韩冰儿冷不丁插嘴说话。
韩离呆呆得看着她,但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他喃喃道:“十年了,十年了,她会在哪里呢,她还活着么?”
“数月之前,大哥说在范阳城外见到一位酷似方儿的女子……”
康胡儿见韩离目光一凝,眼神华彩绽放,盯着自己,尽是期盼之色。以他之能,也给瞧得微微发窘,低头饮酒,缓声说道:“我也不好肯定那女子是否真是方儿……毕竟十年未见,人都变了。但大哥一口咬定,说那是千真万确的,是以今次只我一人来到南诏,他则留下来继续打探那女子下落。”
“这是真的么?范阳、范阳,方儿真在范阳么?她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韩离一掌劈开侧窗,任那雨水溅湿衣襟,探头向北方极望,只恨不得即刻飞将过去,然而若真的见到,自己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呢。
康胡儿见他站在窗口,痴痴呆呆的,这般神情与十年前那个自闭少年着实无甚差别,可怜他这十年武功也许高了,性子却始终没能练成,不由心中暗叹。
“私事聊完,该谈点公事了吧。”
韩冰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前,冰眸含霜。
康胡儿却是不紧不慢,微笑道:“你想谈什么?”
韩冰儿冷冷道:“你既是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人,来此所谓何事?”
康胡儿含笑看着她,饶有兴致得道:“那李林甫命你们来此,却又为何?”
韩冰儿冷声道:“我们乃是奉的皇命。”
“原来如此。”康胡儿笑了笑又道,“康某与你们韩家堡素无瓜葛,韩大千金却如此在意康某之事,可是因为三弟的缘故么?”
韩冰儿一怔,径直转过身去,拒绝回答。
康胡儿哈哈一笑,回头间,只见韩离忽然目光怔怔,盯着门外,循着他目光望去,不由心下一阵赞叹:
想不到这南疆之地竟有如此绝代佳人啊!
三
自南诏立国以来与大唐吐蕃均有通商往来,自然也受两国风俗影响,兼之南诏国内本就民族杂立,是故像建昌府这样城镇市集可以看见琳琅满目的各式货物,直到夜幕降临,集市依旧热腾。
归妹和柒柒逛了一夜,石之明跟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这韩归妹明明是个男子,却与柒柒情同姐妹,嬉笑无禁,反是石之明这个柒柒的心上人夹在中间,倒显得尴尬了。
又逛一阵,前路道上一阵喧闹,百姓四散而去,当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那是一群光头大和尚,然与中原佛家弟子迥然不同,这些行事嚣张高调,每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好像整条道路已被他们买下,只有他们可走,别人休要挡道。
柒柒气极,说道:“这些吐蕃秃驴,当真愈加跋扈了。”
石之明叹道:“吐蕃佛门上一任朱依古死后,佛门被权相冯尚杰巴达控制,他并非佛门弟子,更是对佛家深恶痛决。他驱赶了不少真正的佛门弟子,招入入许多纨绔子弟,有意败坏佛门形象,如今看来吐蕃佛门已是名存实亡了。”
就在此时,却见一个绿衫女子忽然走到道中间,挡住那群和尚的去路。
众人哗然,这女子是个疯子么,竟是不要命了。
归妹眼利,看清那女子双目闭阖,走路靠双手四下摸索,俨然是个瞎子,看来因不辨道路,胡乱闯上道了。
归妹当机立断,快步上前,抓住那女子手臂,说道:“快往这边走!”
那盲女惊慌不己,喘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轻拍胸脯,说道:“多谢了。”说着向着归妹施身行礼。
“好生美貌乖巧的小娘子,比我家冰儿也不逞多让呢。”柒柒打量那盲女一阵,不由连声大赞。
那盲女面露微笑,说道:“让姐姐见笑了。我本从太和城来,途中与我家丫鬟走散了,慌不择路,方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归妹哈哈一笑,道:“那我算是英雄救美了么。”
石之明观察这盲女谈吐气质,心想她绝非寻常百姓家,且她双目失明,若真是走丢的大家闺秀,那她家中下人定然就在不远之地,当下问道:“不知你所说的丫鬟是何模样?”说了这话他立时后悔,对方是个瞎子,又怎会知晓他人相貌。
那盲女又说道:“我那丫鬟名唤小箩,比我小几岁,圆脸大眼,梳了对马尾辫,并不难认。”
柒柒笑道:“你竟然识得如此清楚,一点儿也不像目不识物啊。”说着伸手在那女子面晃了晃。
那盲女笑道:“我盲了十六年,生活起居早已习惯,只是我家小箩性子急,若是寻不到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归妹说道:“一时半活找不到她家人,还是先行带她回客栈吧。”
石之明点了点头,对那盲女道:“小娘子若不嫌弃,可随我们一道行止,如何?”
那盲女点头道:“如此,便劳烦诸位了。”
就在此时,一个吐蕃和尚翻身下马,向着他径直而来,以那并不流利的汉语道:“你们,韩家堡?”
石之明道:“我等正是韩家堡弟子,不知这位大师有何要事?”
那和尚听石之明称自己为大师,不禁乐了,他从僧袍手袖内取出一封请帖,递将上来,说道:“我们大人,想见你们,时辰,地方,在帖里。”
石之明道:“贵国大相美意,我等却之不恭,定会准时赴约。”
那和尚点点头,转身去了。
柒柒奇道:“这冯尚杰巴达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何要请我们韩家堡的人?”
石之明道:“此事待回去客栈找到冰儿,再谈不迟。”
那盲女站在一旁,闭着眼睛,面带微笑。
四
师姐?不对,她不是师姐!
客栈内,韩离与康胡儿正同桌对饮,忽见韩归妹等人回来,韩离第一眼便看见了其中的陌生女子。
同样的绿衫如水,同样的绝美容颜,遥遥望去,那样的身形体貌当真与韩未济相差无二。
她不是,当然不可能是,末济师姐留在华山陪她的解师兄,又怎么来到此地?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入了迷,着了魔,失去了魂,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了。
韩离猛然站起。
康胡儿吃惊不己,说道:“三弟,你怎么了?”
韩离听不到,他目不转睛,看着韩归妹扶她进门,一直到她坐下,他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韩离的举动令场间之人均觉十分尴尬,尤其是韩归妹,他站在那盲女身旁,一时不知所措,心头更是气极,这小疯狗又发起疯病,如今更是变成大花痴,当真恨不得给他一拳,忙向韩冰儿求救。
韩冰儿面无表情,只是饮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终于那盲女开口说话了,她微笑道:“这位公子,不知我是否像你熟识的某个人?”
韩离一惊而醒,刹那间他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康胡儿身为兄长,当即圆场道:“小娘子如此明艳,我见犹怜,更何况我这个少不更事的兄弟了。康某唐突,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那盲女微笑道:“你叫我水儿便好。”
韩冰儿闻言骤然回头,盯着那盲女,却听柒柒笑道:“这可当真是太巧了,你的名儿竟与我们中两个人相关,这算不算老天注定的因缘呢。”
作者闲话:
PS:1:朱依古乃是唐宋时期对藏地活佛的称呼。:2:唐宋时期对女子的称呼统一为娘子或小娘子,姑娘为姑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