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十六章 终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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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傻小子,你还慢腾腾的,是不是不想见师姐啊!”
小睽施展身法,奔在前头,见韩离迟迟没追上来,不得以停下等待,她嘟起了嘴,面露不耐之色。
韩离入堡不过半载,且这半年内一直研习卦义,未曾习武,再兼他人矮腿短,体质又弱,才跑上几里路便已气喘吁吁,自不能和小睽相提并论。
可他见未济心切,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昏厥,兀自咬牙苦挺,对小睽的冷嘲热讽只做不理,脚下虽是越来越慢,但绝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小睽看在眼里,啐了一声:“小色鬼,真是不要命……”只好折返回去,探手提住他腰,一声娇喝,也没见她移动,身影居然已在五里之外。她身子一晃,跪倒在地,想是已精疲力竭,却是不住喘气。
韩离也是一口气没缓过来,坐倒在地,可他心中惊诧尤甚,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惊道:“这……这是什么功夫,竟是这般快法?”
小睽娇喘微微,小脸悱红,过了好半晌,兀自上气难接下气得道:“这……是突如其来……你……少费话,已经……到了……”
韩离抬头望去,祝融殿赫然便在眼前。
当韩离走到祝融殿门口,迎面见得小旅噬嗑阿鼎等三人均在门外,他们见到韩离,小旅轻哼了声;噬嗑神情木然,只有阿鼎对他抱之一笑,说道:“离师弟,你也来啊。”
韩离没曾答他,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殿内之人吸引住了。背对自己的韩未济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的衣裳,愈加显现出她玲珑体态,韩离心口一热,想起她的温柔秀美,善解人意,不禁又发起痴来。
正恍惚失神间,忽被一个爽利妩媚的声音道:“济儿,看来这些日来的修炼,你果真长进不少啊。题是答的不错,不过为师却还有疑惑未解,却要问你……”
韩离这时才看见连翘,只见她坐在祝融殿正中央的交椅上,她将手中试卷搁在身旁茶几边,含笑看着未济。
未济躬身行礼,说道:“弟子知无不言。”
连翘喝了口茶,笑道:“未济卦有云,火在水上,君子当以慎辨物居方。我且来问你,何以才能慎辨不乱,如何才能居之以方?”
韩离听她问起未济卦中奥义,他也曾研习过周易全部六十四卦,对未济卦亦颇有所悟,心中也有自己的答案。
忽听小睽噗嗤一声笑道:“师父也真是的,学大有蠢样,师姐明明是个女子,如何能称她做君子?”
韩离大怒,不由冷言相讥道:“小睽师姐说的是,君子女子自然大有不通,不然怎会有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等名句。”
小睽听他初时像是在恭维自己,大是欢喜,但听到那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分明暗含嘲讽之意,不由大怒,若不是碍在师父之面,早已将他痛打一顿,眼下只能隐忍了。
这边唇枪舌剑,怨仇暗结,那边未济思索片刻,开口答道:“所谓物有两面,人有正邪,取正避邪,去芜存箐,必当慎之又慎;又言以我为本,处乱不惊,自成居正之道。”
连翘笑道:“可人心隔肚皮,你又如何互道何为正何为邪,何为箐何为芜?”
未济微微一怔,径直答道:“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自知人品好坏。”
连翘拍手笑道:“好一句日久见人心,就只怕那时你已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呢。”
未济若有所悟,顿时俏脸火热,低下头去。
小旅噬嗑见未济忽然脸红低头,均感莫名其妙;小睽却明其中深意,不由掩嘴偷笑;阿鼎神思不属,望着未济背影,眼珠儿不住打转;韩离则是脸色苍白,神情悲伤。
连翘咯咯一笑,摆手道:“好啊,我不逗你了,你答得还算得体,这文试便算过了。”却见她取出朱红毛笔,在试卷上写了几个字,又笑道:“如此文试已了,咱们来武试吧。”
她话音未落,韩离猛就觉眼前一花,连翘方才还坐在椅上,此时离门口不过数步,这等身法当正是小睽方才施展的“突如其来”绝技,只是迅捷之处尤由过之。
连翘谈笑间出其不意,又以突如其来的绝顶轻功瞬间移动,若是换作韩离早已被擒下,转眼见未济,她方才还站在离门口几步外,此时已闪身他处,与连翘形成对角之势。
也是突如其来吧!
韩离看在眼里,心中佩服之极,不由小脸通红,连连鼓掌,又见未济手中多了样物事,却见是支洞箫,色呈碧绿,晶莹通透,乃是上等美玉打造的玉箫。
却听连翘笑道:“好丫头,却不知是否只懂皮毛。”说罢手腕一抖,也不知从何处落出一方量尺,色做赤红,两尺见长,握在手中宛如长剑。
小睽见之大惊道:“量心尺?!”
韩离也是吃了个惊,连翘左手握尺,右手捏了个剑诀,左手量尺向未济方向指去,但两人相去将近一丈,她这下不过临空虚指,也不知意欲何为。只见小睽阿鼎等人面有惧色,纷纷退去门外,想来其间必有蹊跷。
他关心未济安危,不愿退离。就在这时,连翘那件橘黄衣裳骤然鼓胀起来,好似充满了气体的皮球,使她娇美体态毕失,成了个臃肿肥胖的女人,丑陋之极。忽又听她断喝一声,那气球瞬间扁将下去,恢复成原先体态,可韩离心中却隐约觉得她其实比原来还要瘦了几分。
徒经此番变故,韩离感觉身周空气发生剧烈变化,竟是觉得口干舌燥,烦闷异常,一时更是头晕眼花,心烦意乱。他感觉殿内的未济连翘,殿外小睽阿鼎等人,甚至是身边的小虎都变得古怪起来,他们的身体在自己的眼前旋转、颠倒、扭曲……不只是他们,祝融殿及殿外晴朗的天空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此时此刻,他自己的世界已然彻底的扭曲变形了。
也许,这才是他所在之世界的真实吧。
韩离心神迷乱,更多却是伤感悲痛,回想起自己的种种过往,眼角热泪已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小师弟,快快退出门去,你抵不住这修罗心狱的!”
未济见韩离神志失常,忙开口叫破,但韩离兀自沉迷不醒,心中好生焦急。
连翘笑道:“离儿身陷其中已不可自拔。济儿,你要怎生救他?”
未济深知以自己的武学修为,想要冲破连翘设下的修罗心狱,何其难也。她也知这是连翘对自己的考验,况且眼见韩离痛苦模样,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她心念已定,当下取出玉箫,动商按羽……洞箫乃乐中君子,音色低沉婉转,如今却道出一股凄婉寂寥之意,然丝毫不见颓废,反有一股凛然傲意,即便随波逐流,亦秉承真我,不为俗世所污。
果然,箫音一起,不见如何高亢激昂,却能令人心神宁定。韩离受此感召,一颗心逐渐归于平静,此时的他纵使身陷骇浪惊涛,抑或烈火煅烧,再也没有一丝惧怕恐慌,因为此时他的那个自我在韩未济协助下已固若金汤!
“好一曲‘洗心’。济儿,你可真叫为师刮目相看啊。”连翘丢下量心尺,双手负后,含笑相视。
量心尺一去,修罗炼狱不攻自破,可韩离毕竟年幼体弱,受不得这般折腾,眼前一黑,就此昏迷。
未济见韩离昏迷,正欲上前施救,连翘身法比她更快,已抱起韩离,交给门外的韩鼎。回头道:“济儿,你破了我的修罗心狱,算是闯了武试第一关心战,至于那第二关身战,你可要更加小心留意了。”
未济横过玉箫,托在手中,盈盈下拜道:“请师父赐教。”
连翘咯咯一笑,拂袖间隔空取物,那地上的量心尺回到手中,她以尺为剑,斜指未济。
未济不敢怠慢,当即以箫代剑,左手捏了个剑诀,凝神以对。
韩离经过阿鼎施救,终于转醒过来,睁眼便见到蹲坐在旁神情关切的小虎,不由摸了摸它脑袋,转眼见得未济连翘之间的对峙,又生担忧,急急站起,凝神观战。
二
二女凝神对峙,均自一言不发,好似两尊石像一般,然众人看来,场间气氛之压抑,如韩离等基本不会武功之人,几乎已是窒息之境了。
两人彼此对峙,谁也没有先出手的意思,连韩离也知当此精神之争,最忌烦躁冒进,先出手之人反是落入下风。他瞧了瞧未济,又看了看连翘,神色更加凝重了。
当此关键时刻,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搅两人,惟独小虎好似不知其中道理,它想是等得不耐烦了,冲着两人吼了一声。
这一吼好似开战擂鼓,果然有人先动了。连翘手中量心尺一扬,身法施展,以尺代剑,直取未济心口要害,这一下快准狠三者兼备,却是杀招。
未济见她终于出手,却也从容不迫,一对妙目只是盯在连翘手腕,见她提尺刺来,当即向侧滑开半步,手中玉箫连削代打,卸去量心尺冲刺之力,旋即借力用力,玉箫轻轻往前一送,将连翘的攻势尽数还了回去。
“好!”连翘口中称赞,手下不停,任未济借力撞回,身子反是向前一冲,真气鼓荡,衣裳掀起。
如此春光乍现,雪肤暴露,甚至可以瞧见里内粉色亵衣,看得小旅噬嗑阿鼎等人目瞪口呆,韩离亦是脸红心跳,别过头去不敢看,但终究还是天性难遏,一饱眼福。至于小睽则是迷着眼笑,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倒是见得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
未济俏脸也红了,急急避开。
连翘轻笑道:“他们不过臭男人而已,理之做甚,难不成你连这点都看不开么?”
这话分明有意乱她心智,果然未济中计,她一呆之下,身法立缓,连翘趁机闪电出手,左手量心尺疾点她臂弯曲池穴,右手一探,便来夺她的玉箫。
连翘一言攻心,又依仗“突如其来”的绝顶轻功,这下来得奇快,未济虽也懂得这“突如其来”的精妙之处,然较之师父毕竟稍逊了一筹,此时眼看无救,不由心中气馁:“罢了,我如何能斗得过师父呢,还是认输吧。”她斗志已溃,也不等连翘擒下自己的兵刃,玉箫已自行松手滑落。
“师姐,小心啊!”
韩离大声呼叫,未济心头一惊,眼见连翘玉足轻抬,脚尖在玉箫末端轻轻一磕,好似踢健子般,然轨迹笔直,玉箫宛如箭矢离弦,冲天而起,直刺自己右手掌心虎口。
未济大骇,闪避不及,只得伸手去抓,手指刚触到玉箫,但觉入手火烫,原来连翘这一踢之下,附上离火真气,这分明是要将她逼入绝境了。
未济性柔,温顺而不喜争斗,当此绝境下却是慌了手脚,想开口求饶,但瞧连翘表情,那是不会轻易纳降的,她咬咬牙,引离火真气,只得拼死一搏了。
“就该如此才好玩呢!”
连翘见她终于出手反抗,面露兴奋之色,她嘻嘻笑道:“济儿,便让师父试试你这几年修炼的成果吧。”说着左足落地,右足踢起,足尖抵住玉箫末端,真气到处,那支玉箫始为碧绿之色,而今被离火真气灼成赤红,恐怕长久下去,便将融化。
未济感觉到师父足尖上所附离火真气源源不断得涌将过来,初时她还能稍做抵抗,到得后来已是全线溃败,对方强绝的真气涌入体内,游走在奇经八脉之间,犹如烈火浸烧,苦不堪言,她再也抵受不住,终于开口求饶道:“师父,徒儿认输,你……你放过我吧。”
“臭丫头,这点苦就受不住么,以后你要吃得苦头还多着呢!”连翘像是动了真怒,摧动内力,真气强上数倍不止,未济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韩离眼见未济受制,初时还道连翘会手下留情,但越看越是不对劲,又听得未济都出言讨饶了,这连翘还是不肯收手,再也忍受不住,怒道:“坏女人,快放了我师姐!”不顾一切冲将上去。
未济被连翘强绝真气所逼,意识渐失,精神大乱,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得有人呼喊,像是小师弟韩离的声音,当下勉强振作精神,睁眼望去,果见得韩离疾冲而来。
未济修炼内功多年,深知此番两人内力比拼,最忌旁人干扰,那时真气反噬,自己固然身受重伤,韩离也将受到牵连,他全无内力根基,如此岂不是要夺了他小命?!
“师父,收手吧,不然会伤到小师弟的。”
未济心知惟今之计只有请求连翘罢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哪想连翘却漫不经心得道:“伤了便伤了,有什么大不了,是他自己轻生寻死,我却如何能止?”
“师父,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未济实没想师父竟会如此凉薄无情,顿时动了真怒,当下强运真气,左手夺下玉箫,当做短剑,猛向连翘心口刺去,对自己肋下全不设防,任她足尖扫到。
“就该有这等气势!”
连翘得计般哈哈大笑,单手去抓她刺来的“利剑”,只觉入手灼热,旋即闻到股焦臭味,又听“噗”得一声,右臂衣袖上串起火苗,竟给点燃了。
连翘急忙收手,拍去衣袖上的火头,她尚未回过神来,未济怒喝一声,以箫代剑,连环刺出三剑,每一剑都燃着火光,稍触即燃,分外凶险。
此时情势逆转,未济攻势如潮,招招必杀,连翘只有防守之能,全无反攻之力,渐渐给逼到墙角,已是转胜为败了。
这一系列变故看得阿鼎小睽等人目不转睛,他们如何能想到师父竟会落入下风呢?
连翘被逼入绝境,却是丝毫不惧气,反是面露微笑,俨然颇为满意,直到未济一剑刺到胸前,此时无路可退,非死即伤。
她蓦地纵声长笑,飞身跃起,双手张开,顷刻间全身肌肤亮白,宛如烈日悬空,耀眼夺目,刺得韩离等人均是无法睁眼。
“日覆苍穹!”
未济惊呼,这是离部纯卦绝顶武学,自她入门以来从未见任何人施展过,连翘忽然施展,绚丽夺目之处,自是叫她心惊不已。
未济知道厉害,急忙闭上眼睛,连退几步,护住身体要害,以防连翘偷袭。
然日临大地,何处不至,未济防得再严,仍觉一股霸道之极灼热之气涌入体内,宛如烈火灼热,如中暑一般,却是身酸骨软,不由自主得跪倒在地,咬牙苦挺一阵,但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她低头喘息道:“师父,我真的认输了。”她怕连翘又要伤害韩离,忙要道:“输的人是我,请师父不要连累他人。”
“傻丫头,明明是你赢了,为何要说输?”
连翘身上光芒散去,降落于地,只见她右臂赤裸,雪白娇嫩的肌肤暴露于外,甚为惹眼。
未济见到她赤裸右臂,不由一怔,她自然懂得依韩家堡的规矩,繁卦弟子终试之时,若能令授业恩师有所损伤,不论败得多惨,都算过关,看来这一仗确是自己胜了。
未济心中有愧,轻声道:“弟子学艺不精,师父您见笑了。”
连翘摇了摇头,颇是严肃得道:“济儿,以你的武功才识,均不在韩家堡任何一部男弟子之下。只是你性子太过柔善,不喜与人相争,更是逆来顺受,为师深以为惧,是故方才百般刁难,为得便是要逼出你的刚烈之气。济儿,你可要体谅为师的良苦用心啊。”
未济恍然大悟,一时好是感动,热泪盈眶,跪倒在地,哭泣出声。
连翘看着她跪拜在地,泣不成声,也不出手相扶,忽又说道:“这世上的男子多是喜爱温婉顺从的女子,只是如此……”她说到这里,忽得一顿,目光扫向除小睽外的所有男弟子,冷笑道:“未免太贱!”
离部部主性烈如火,睥睨生威,小旅噬嗑早已吓得屁滚尿流,阿鼎也受其凌厉目光所慑,别过头去暂避锋芒。韩离小脸微红,低下头去,口中却兀自咕喃道:“难怪你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连翘今年不过二十,然对于古时女子而言,二十岁还未出嫁的,已经算是很老了。不知是否听到韩离的背逆之言,连翘有意无意得瞥了他一眼,她将未济扶起,笑道:“济儿,你已通过终试,随时都可离开朝阳峰,前往莲花峰坎部修炼内卦功夫。”说着又自附耳轻笑道:“我听说他已离开泰山震部,这几日当已至华山了。”
听师父又说起“他”,未济俏脸火红,下意识得转头看了韩离一眼,只见他神情沮丧,怅然若失,手中把玩着一物,正是那只玉项圈。
未济心头难受,不由得扑入连翘怀中,哭道:“师父,济儿舍不得您。”
连翘咯咯而笑,她瞥了眼韩离,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