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六章 人生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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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枚白子压入棋盘中央的天元之上,“啪”的一声脆响,棋子晃了晃,就定下来。
韩泰低头看了看那枚棋,抬头笑道:“驴儿,原来那小子的棋也是你教的啊!”
韩易却不说话,轻捋白须,较之四十年前那个华山派的火头工,他已老上太多,须发皆白,只有那双眼眸兀自清澈明亮,宛如少年,他笑了笑道:“那孩儿天资聪敏,当年我倒真希望领他回韩家堡,可惜……”
“凡事未必也尽如人意……”韩泰黑子落下,却是在那白子边上打了个小飞,他也不看,若有所思得道:“我看晋儿就不怎么待见他,就像如今他与阿节,便是极不对路。晋儿这孩子终究缺少容人之量啊……”
韩易手中白子迟迟未落,忽就听他叹了一声,摇摇头,将那白子丢回棋罐,拂袖而起,仰首望着殿外星空,忽道:“子恒,你觉得阿晋阿节谁更适合做堡主?”
这话着实不好回答,韩晋乃韩易亲子;至于那韩节不过是当年药王山上的一段蘖缘罢了。韩泰想了想,敛袖而起,说道:“阿晋欲念太重,阿节执念太深,且他二人之间羁绊过多,以我之见,怕是都不适宜。”
韩易又道:“若必须选择一个呢。”
韩泰却是答非所问:“圣上既然却又为何深爱黎王,当年又为何立了他人做太子?”
韩易一怔,那脸上的神情像是给人斩了一刀,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他低叹着道:“你说的不错,阿节就像当年的黎王,身份上变极不合适,至于晋儿,我却更是担心……”
“那是你的心病啊!”韩泰又坐了下来,取出一枚白子,粘上黑子边上,“当年药王山一役,你看似无事,但我知道,自此之后你有了块心病,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治愈了……”说着他居然又笑了起来,说道:“不过如此倒好,解决了凌若海,你也不必再为那个武痴所扰了。”
“那倒也是……”韩易落坐,取了黑子,连上之前那枚黑子,他叹道:“或许我是真的老了,阿晋也好,阿节也罢,只要他们能一心为韩家堡,便是担得这堡主之任。”
“驴儿,你可曾想过冰儿么?”
韩易猛抬头,看着韩泰,眼中满是惊疑之色:“你说冰儿,她今年才六岁,还是个女孩子……”
“今年六岁,十年后便是十六岁了。女孩子又如何,当年那位翻云覆雨的则天皇帝何尝不是个女子?”
“十年啊,我可等不了十年!”
“你不能,晋儿却能的,都说母凭子贵,如今何不来个父凭女贵?”
“父凭女贵?”韩易笑了,大笑。
此时,殿外忽然下起雨来,滴滴哒哒,仿若是击在他心里。韩泰猛抬头,发觉身旁空无一人,只见一副棋盘,黑白双子……
二
明离等人出了苍龙岭,转过单人桥,金锁关,不多时来到三峰口。昨日明离曾在云台峰目睹此间景象,然那时将近傍晚,三峰云雾缭绕,瞧不真切,如今却可一赌其真貌了。
东峰朝阳至西峰莲花,但见双峰遥遥相对,又彼此呼应,似敌似友,叫人难以琢磨。明离心中忽生异感,下意识得转头向冰儿望了一眼,她侧面对着自己,神情漠然,瞧不出喜怒,更不知所思为何。
明离暗自叹息,回头去找韩归妹,却见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明离为人虽然内敛,然心思却极是敏锐,知道他终究是要走了,认识这个男生女相的韩归妹不过数日,其间还生出过许多误会,然而在这韩家堡,他是自己能说得上话的第一个人了,也算得上第一个朋友了吧。
“天下无不散之筵宴啊,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韩归妹,没等明离开口,便道:“依照韩家堡的规矩,非今日入堡弟子是不能登上询缘台的,到得三峰口便要回去……阿离,以后的路我可不能陪着你走啊,你好自为之吧。”
难得见韩归妹露出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明离下意识得抓住他衣袖,不解道:“你想说什么,我……我不懂啊。”
“如今不明白也罢了,以后总会懂的,”韩归妹凝望明离半晌,面上严肃的表情:“韩家堡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你细心掂量着吧,可莫要一个不慎,毁了自己一生才好。”未待明离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摆手道:“什么卜卦大会,不过丢几个破铜板罢了,年年都是一样,无趣得很。我才不希罕看呢,走啊走啊,回家看书去。”说着转身大摇大摆得去了。
明离眼见他向南而行,渐行渐远,最后犹如消失于峰峦之间。
明离极目望去,但见南峰落雁一峰二顶成驼峰之势,无数峰峦彼此环绕,直如沧海,气象万千,然而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难逃最终的虚无吧。
忽觉有人拉了自己一下,说道:“走了,别像个傻子般杵着,多丢人!”这人嗓音清脆,语气却冷漠之极,自是冰儿开口催他。
冰儿一语过后不再说话,傲然走在前头。
三
会场建落于云台峰至三峰口中间地带,乃是块颇见宽敞的空地,较之新生广场的一马平川,此地设有八座石台,若站在高处俯望,可见那八座石台乃是依着后天八卦的方位布置,当是隐喻韩家堡之八部。
明离见那石台上开出上下两排石阶,当是供人行走之用,那石台并不算大,不过一丈高三丈见方,其上布置甚为简略:一张方桌,一把交椅,桌上陈设笔墨纸砚,横列三枚铜钱,瞧样式,当是唐初所铸,沿用至今的开元通宝。
这铜钱用法明离倒是懂的,三枚铜钱各掷六次,两反一正是为阴夭,两正一反是为阳夭,三正老阳,三反老阴,如此便成一卦……入堡弟子凭着生辰八字已得外卦,大概只需抛三次算出内卦即可。
却听韩师开口说道:“请诸位新生依此取出卦牌,前往询缘台核对身份,随后暂留各部天命台下等候,待八部部主及堡主到齐,仪式便即开始。”
明离顺着他手指望去,却见八座石台后另有一张长桌,桌后摆放三张交椅,坐客乃是三名衣着整洁的男子,当是堡中前辈师兄了,然这些人面孔陌生,无一人相识。
众新生排成三列长队,秩序井然得走上询缘台核对身份。明离看得清楚,那几个离卦学子核对完身份后,便即走向北边那座石台下等候,想来此地就是离部之天命台了,就是自己今后几年的住所了……
他排列靠后,却见冰儿走在前方,与自己隔了两三个身位,想起韩归妹所言,这女冰人取得乃是坎卦,只见几个坎卦学子走到南面石台下,这离坎两部一北一南,相隔甚远,想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明离心中一阵欢喜,抚摸怀中小虎的毛发,大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小虎正睡得香,呼呼有声。
这核对仪式并不繁琐,是以五六十人不过须臾之事,不多时轮到冰儿,明离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得清楚,只见那核对之人站起身来,态度十分恭敬。
明离心中冷笑,毕竟是新任堡主之女,千金大小姐,地位果然尊贵得很,却见冰儿迈步走入询缘台后,遂与另外几人站在一起。
明离见她走得不是会场正路,大摇大摆得来到台后,如此舞弊之举,未免太过招谣了。他心中暗骂:”什么韩家堡规矩森严,他一堡之主带头监守自盗,当真厚颜无耻之极!”刹时他对韩晋的良好印象荡然无存。
正自不愤,忽觉背后有人推了一下,那人没好气得道:“还站着做什么,快过去啊。”
明离吃了一惊,才知已轮到自己,不由脸一红,快步跑了上去,将手中卦牌交给核对之人,轻声道:“我的是离卦。”
那核对之人口中哦了一声,点点头,仔细翻看手中卦牌,抬头看着明离,脸色大是不善,说道:“报出你的生辰八字。”
明离不由一愣,暗想母亲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生辰八字,却要从何处得知,一时满脸潮红,嗫嚅难言。
那人见他如此,不由哼了一声,拍桌而起,大声道:“连自己生辰八字都不知,分明就是滥竽充数之徒。来人,将这小子抓起来!”
这人一声暴喝,方现精湛内力,吓得明离手脚俱软,想开口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听脚步声响,一个魁梧男子快步而来,单手按住自己肩膀,往下一压,明离人小力弱,如何能够抵抗,顿时跪倒在地,痛得险些流下泪来。
眼见明离要被架走,丢下华山,尸骨无存,忽听一人说道:“且慢!”
明离心中大喜,转头望去,正是韩师来了。
韩师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双目一亮,当即展颜笑道:“原来就是他啊,我正觉奇怪呢,那来这许多纯卦……”说着又上下打量明离,点头笑道:“仔细一看,还真是挺像的。”当即命那魁梧男子退开。
明离见他变脸如此之快,心中大感诧异,却听韩师道:“没事了。明离,你过去吧。”
明离正欲往会场走去,却听那核对之人轻咳一声,笑道:“你走错路了,应该往这边来的。”
明离眼见那人伸手向询缘台后一指,却正是冰儿所立之地,不由大惊,旋即便明白了事情因果。眼前这人是个势利眼,他瞧自己衣着简陋,并非门名之后,便心中轻蔑,要赶自己下山,而韩师方才低声说话,无疑是将自己乃韩家堡坎部部主爱子身份和盘托出,那人自然换了嘴脸,于是大开方便之门。只是如此舞弊,难道旁人就不会说闲话么?
明离转头四顾,但见那一干新生神情悠然,却在那儿瞧看风景,浑若无事,他心中顿时雪亮:这些人也是借着关系舞弊进来的。
明离好不垂头丧气,他不能去怨怪别人,毕竟自己也是一身黑,没有一处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