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原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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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应一到伦敦就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三个月之久,待痊愈时已是隆冬。很快,圣诞就要到了。
他们的孩子,也快出世了吧。谭小应站在窗前,望着远远的圣保罗大教堂的尖顶,默默地想。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今他们远在天涯与海角,还有来生吗?也许,他又在与肖环环约定来生吧!
曾庆俊打开门走了进来,给她端来了一碟小饼干和一杯热茶:“这是房东威廉太太送来的,你尝尝。”
谭小应摇摇头,“我不想吃。”
曾庆俊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想李成尧。“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不出去走走?快过节了,外面热闹得很呢。”
“不想动弹。”
“老呆在房间里可不好,出去转转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谭小应明白他的心意,微微一笑,顺从地穿上大衣,曾庆俊帮她围上围巾,两人并肩向附近的小花园里走去。
谭小应病后,曾庆俊细心照顾她,在威廉太太的介绍下请了老中医来上门为她看病,亲自为她熬中药、煮粥,甚至洗衣做饭,里里外外全是他一个人忙活。她病得最重时,衣不解带地看护她。谭小应经过这场撕心裂肺的变故,心如死灰,幸得他在一边鼓励她、劝慰她,才慢慢好起来。孤孤单单的两个人,同在异乡,不免有相依为命的悲戚之感,谭小应对曾庆俊更加依赖,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因此对他言听计从。
路过一家古董店时,谭小应停下了脚步。橱窗里陈列着一只朴素的青瓷花瓶,旁边挂着一只中国结。这两样东西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脚步不由地走进店里去。
古董店没有顾客,只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坐在中国老式柜台前翻着一本线装书,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店堂里并不明亮,檀木架子上零星的摆着些鼎、瓶之类,谭小应略略扫过几眼,似乎都是中国的东西。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块半球形的美玉吸引。
那块玉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下面垫着一块黑丝绸,静静的,发着柔着的莹光。谭小应忍不住拿起来细看一番。
玉很小,呈一个半球形,似乎它以前是一个球,被人从中剖成了两半,断面平整,球体光滑。
“这是个什么东西?”谭小应忍不住用中文问。
“你想让它是什么,它就是个什么。”老者亦用中文回答,微笑着走过来。
老者竟然穿着长袍,谭小应惊喜,“您是中国人?”
“是的,但来英国好多年了。”老者说:“敝姓卫,这里的中国人都叫我卫老夫子。”
“卫老夫子?”谭小应和曾庆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叫谭小应,您就叫我小应吧。这是我的哥哥,曾庆俊。”谭小应介绍道。曾庆俊和卫老夫子握了握手,说:“这里还有很多中国人吗?我们找到了您,是不是就像游击队找到了组织?”
“可以这么说吧,这几年来英国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了,一些常住英国的中国人常来我这儿聚聚,找机会我替你们介绍。”卫老夫子爽朗地说。“小应对这块玉感兴趣?”
小应扬了扬手中的玉:“它没有抓手,没有洞眼,不能佩带;太小,没有造型,也不能观赏……为什么不把它再雕琢一下,弄成个什么东西呢?”
卫老夫子叹了口气:“我舍不得。”
谭小应和曾庆俊对视一眼。卫老夫子神色黯然地说:“这本是一个玉球,是我媳妇的嫁妆,战乱期间,媳妇和我走散了,这块玉就碎了……玉是有灵性的东西……”卫老夫子沉默了。
“那您再没见过您太太吗?”谭小应低声问。
“见过,解放后我回去找过她,她以为我死了,又嫁人了……”
“哦。”谭小应不由地对卫老夫子生起同情之心,握着手中的玉不忍放手。
曾庆俊看了看标价“1500英磅”,示意谭小应放回去。无商不奸,编个故事来骗骗谭小应这样的小姑娘还可以,骗他还差点。
谭小应恋恋不舍地将玉放回去。她也知道两人在英国没有收入,这块玉相对来说太贵了。
两人向店门走去,突然哐啷一声响,三人都回头,却是刚才谭小应看过的玉突然掉在地上。卫老夫子紧走两步捡起来,捧在手中检视。
“我明明放好了呀。”谭小应急道。
“没坏,没坏……”卫老夫子擦擦急出来的眼泪:“玉是有灵性的,它找到它的新主人了……”说着把玉塞到谭小应手里。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送给你。”卫老夫子神情有些激动,“拿着,不要钱。”
谭小应不知如何是好:“我不能要……”
“不是我送给你的,是它挑了你……这块玉,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价,等它的有缘人来带走它。今天它突然异动,是它挑了你啊。”
谭小应想这也未免太神奇,可卫老夫子的神态又不似作假。
“这块玉有个名字,叫三生石……”卫老夫子的目光望向远处,低低地说:“当年我结婚的时候,玉儿就跟我说过‘三生石上旧精魂,生生世世不离分’,如今,玉儿已先我而去,我和她虽有夫妻名份,但那个男人照顾了她半辈子,下辈子该是她还他的时候了……你们走吧,我今天太累,要关门啦。各人的债,各人还,有缘无份莫强求……”
老人把他们送出来,朝他们挥挥手,缓缓地关上了门。
谭小应捧着玉走出来,心里犹想着卫老夫子的话:“各人的债各人还,有缘无份莫强求”,是在说她说?这块玉,枉有那么美的名字,难道竟是注定了离别之人才能拥有吗?
曾庆俊见谭小应又在伤感,说:“人老了,说话难免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别想太多。”
谭小应微微一笑,落泪道:“不,他说的太对了。我正好欠小五一块玉,就得到了它,这是天意。他说话可以不算数,我却要算数。我要把三生石送给他,他和别人缘定三生去吧,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也经不起了。这样的伤,一辈子受过一次就行了,再受一次,我就要死了。”
曾庆俊听到她凄凉悲楚的话,心中一痛。谭小应以为李成尧不爱她,就是悲痛的极限,她岂知真正的悲痛是比失去更遥远的生离死别。明明相爱,明明情深,却生生的阴阳两隔。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王美云,那个一心一意待他,从少年到青年,未曾有过一点犹豫的女人,他的最纯最真的结发妻子,离开他已经一年有余了。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她离去了,他才如此深切的体会到她的重要。终此一生,他不会再付出那么真那么纯的情义,终此一生,她永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