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老人气若游丝，攥着他的手，白发沾泪：“麦麦，我们错过了一生。”
    祝阡麦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从混沌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上面老旧的木板床。
    他全身发抖，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声音。怕又是梦，直到转头看到蹲在床边的两个兄弟，变成了少年的模样，视线又落到过他们身后的日历上……
    批发市场霓虹灯刚亮，温扶钦看着桌上的皇冠车钥匙，心惊胆战。方才隔壁店老板娘过来闲聊：“最近油耗子很猖狂，专偷好车，你的高档皇冠可得看紧点……”
    高档个屁！他一把揽过车钥匙，心里五味杂陈，小半年营收换的低配版，连CD机都是找熟人改的，没敢跟母亲说，就怕她觉得“还是隔壁老王家的车气派”，母亲眼红老王时的眼神，他记了大半年。
    他照例到家楼下，先拐进僻静的停车道，远远就瞅见个身影蹲在他车旁，脑袋埋着，手在车底瞎摸。
    温扶钦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果然是油耗子！瞧着鬼鬼祟祟的样子，指定是在找油箱口！
    他猫着腰冲上去，卯足劲对准那圆润的腚就是一脚：“偷油的耗子，敢动我的车？”
    “卧槽——”那人捂着**跳了起来，转身就扬拳，可看清温扶钦的脸，巨大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老温？”
    温扶钦将夹在腋下的牛皮包挡在胸前：“谁和你老温，我和你认识吗？我哪里老了？”
    这小子长得极高，穿着印有2000的纪念版T恤，眉眼亮得晃人，明明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到他却立马笑了，桀骜气骤然全无。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对面掸掸身上的灰，上前两步，“温扶钦，再过几天就本命了，你总觉得自己会犯太岁，对吧？”
    温扶钦一惊，心跳猛地加速，下意识退后两步。现在流氓都这么有能耐了吗？他将手伸进口袋，正想着要不要掏出诺基亚喊人，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车底钻出来，连蹦带跳蹿到对方脚下，对方立马将它抱起，揣进怀里。
    定睛一看，这只土狗，竟和他小时候追着他半个村子跑、逼得他只能上树的大黄一模一样。
    “我不是来偷油的，”竟有人在笑时，唇珠依旧圆润，“刚才遛弯，我看到一只流浪狗挺可怜的，就……”
    温扶钦若有所思，仔细一看这人倒是有模有样，穿着也不像混混，于是渐渐放下警惕，好奇地问：“卧槽是谁？”
    “呃……”对方噗嗤一笑，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我叫祝阡麦。”
    温扶钦攥着车钥匙没动，这名字有点耳熟，像在哪听过，却想不起来。最后皱眉转头：“别跟着我。”
    走后听到后面的人还在喊：“我们还会见的！”
    祝阡麦抱着小黄狗站在原地，看着温扶钦的背影攥紧了拳。一副笑脸骤然凝固，手机里的旧照片，就是这辆皇冠车，在1999年最后一天撞在了广场旁的柱子上，温扶钦的腿就是在那时瘸的。
    市场里播放着《爱你一万年》，走廊上挂满小彩旗，再过几个小时就跨年。今日温扶钦特意将皇冠开到市场，准备一下班就独自去广场跨年。
    谁曾想，接到一个小灵通号码来电，对面称是楼下新搬来的租客，马桶堵住，号称再不过去，污水就要漫到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了。
    他一拍桌子，三千块的沙发和一千五百块的马桶可不能糟蹋！抬头瞅了眼墙壁上的时钟，6点，处理完还赶得上跨年，便交代小妹关店，走出门口，让摊贩老板称了两个烤红薯，揣进兜里，想着当晚饭吃着方便，然后匆匆往家赶。
    他住在楼中楼，一个人住太浪费，就把楼下带客餐厅、厨房的一间房租了出去，中间的楼梯做了隔断。
    上周瞎忙活，找租客、签合同，都是店里小妹打点的。
    他在门前站定，“笃笃笃”叩门三下，指尖顿在半空中等两秒，刚要补齐另外两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阵风从门缝出来，他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眨眼仔细一瞧，对方白T上印着红色2000字样。
    一抬头，撞见那日在车旁捡小狗的人。
    他愣了愣，硬是在门上又叩了两下，这五下敲门的规矩，他从高中住宿起就没破过。
    小妹说过，租客是个大二学生，长得帅、脾气好，还特意交代他不能养宠物。
    “扶钦，”对面似乎并不惊讶，脸上漾着自信又阳光的笑容，“我说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但这笑温扶钦看着有点莫名其妙，他别过祝阡麦，刚到客厅就闻到一股恶臭，但还好，水没漫出来。又捂着鼻子进卫生间，简单检查了下，马桶的确已堵死，现在叫不到工人，只能明日再说。
    他转身望着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的祝阡麦，只能自认倒霉，这人刚搬进来，有些行李都还没拆。马桶明显是上个租客搞坏的。
    “明日我叫工人来修，”温扶钦瞅了眼客厅的落地大钟表，“明天元旦，你们放假吧？”
    祝阡麦点点头：“你也要过来，我信不过别人。”
    “我明天没空。”温扶钦说话时头都没抬，其实并不是没空，他就懒得拉扯。
    “你撒谎、害羞时就爱低着头，看着脚尖。”祝阡麦揭穿，补了一句，“我从不给陌生人开门，扶钦，你就来一趟吧，不然我就要用你楼上的马桶了。”
    温扶钦一怔，如此明显吗？又被熏得头疼，于是关上厕所门，突然想到什么：“我家不能养狗。”环顾一周，终于看到那只小小黄被拴在阳台。
    “你会喜欢它的。”祝阡麦直接无视。
    “小妹应该同你说清楚过，”温扶钦抬眼，莫名感觉一股压力压下来，说话尽量不结巴，“我劝你处理掉，不然就当你、你违约。”
    “这样啊……”祝阡麦突然蹲了下来，气势全无，低着头，看着可怜巴巴，“那我只能同它一样，去流浪了，寝室排挤我，连你也不待见我。”
    他扬起头，眼眶竟有点泛红，单眼皮下垂眼被他瞪得极其无辜，在高瓦数水晶灯下闪闪发光。
    “你……”这招有效，温扶钦软了下来，余光却瞥见沙发，惊了一下，连忙快速走过去，蹲下来，指着沙发上的三道狗爪印子，开始咆哮，“这是我在XX家具厂买的进口真皮沙发！”
    “这与那张照片里的划痕一模一样……”祝阡麦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极轻，下意识手伸进兜里想掏出什么，摸到小灵通他却顿了顿，不禁抚了抚塑料屏，眉头尽是想说却未开口的愁绪。
    “我赔，”祝阡麦说，“我和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提一声，下月和房租一并给你。三千块是吧。”
    温扶钦眉眼软了下来，原价赔偿好似在欺负人，心疼地摸了摸破损的沙发皮，又瞥见旁边的牙印，含着泪说：“按折旧，就两千块吧。”
    “扶钦，星星广场，再不走就迟了，捎我一程呗，我付车费。”
    温扶钦倏地起身，仔细打量着对方，后颈的汗顺着毛衣领滑进背上：“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
    “你刚才说的呀，”祝阡麦笑笑，“你说现在叫不到工人了，你还得去星星广场跨年……”
    他边说，边推着温扶钦往外走，“走啦，现在已经开始堵车了，叫不到车的。”
    上了车温扶钦还在疑惑，一时竟真分不清自己是否有说过那句话。
    祝阡麦拿起副驾驶位的CD，是1999年歌曲串烧，盗版的，印刷模糊得连歌手名字都歪了，他却若有所思地看得入神，又微皱眉：“那个盗版商贩，又强买强卖了？”
    他边说边轻车熟路地将CD放进去，跟着女声越唱越嗨：“就这样被你征服~”
    这一切太不对劲了！祝阡麦好像知道他很多事，刚才不知是否听错，温扶钦手跟着音乐在方向盘上点着节拍，心里默道，好像听到什么沙发照片……
    他在红绿灯前胡思乱想，祝阡麦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下意识缩回，动作收得极快。语气里满是无奈：“这次我特意没约朋友，你可别再跟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