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仙女哭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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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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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观澜嘴里还叼着塑料叉子,叉齿上挂着最后一根泡面,红油在他唇角拉出亮晶晶的线。没等他吸溜完,一阵香风扑面,桂花香里掺了淡淡的酒味,像谁把陈年的桂花酿打翻在玉阶上。
“元帅!”
声音脆得能拧出水,尾音却带着哭腔,一路碎玉般滚到他耳边。龙观澜下意识抬头,只觉眼前一花,一团素白影子直直撞进怀里。
“砰!”
塑料叉子当场折断,断叉戳在舌尖,辣油混着血腥溅了满口。他疼得“嘶”一声,还没弯腰,两条软臂已经缠住他脖子,把他勒得脚跟离地。
“奴婢可算把您盼回来了!半个时辰前千里眼就报您入境,可把素云急坏了!”
声音的主人像受惊的鸟,一边说一边往他肩窝蹭,眼泪鼻涕全糊在金甲胸口。龙观澜被蹭得心里发毛,两手悬在半空,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工地那帮老光棍要是看见,能笑他三年。
“哎哎,姑娘,大姐,你先松手,我脖子要断了!”
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对方却哭得更凶,眼泪顺着金甲缝隙往里淌,一路烫到锁骨。龙观澜这才看清:怀里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云鬓高挽,素衣轻纱,腰间一条淡青丝绦,坠着两块羊脂玉,随着抽泣叮当作响。
脸更小,巴掌大,鼻尖通红,眼尾飞着一抹桃花色,像刚被雨水打过的杏花。龙观澜脑子里“嗡”一声,闪出工地食堂贴的那张女明星海报,可比海报鲜活多了,眼泪都是带香味的。
“素云?”
他憋出一句,声音压得低,生怕惊了怀里的“画”。姑娘猛地抬头,泪珠挂在睫毛上晃啊晃。
“元帅!您走前亲口说的,等您回来,要教素云认字、写符、算功德账,还要带素云去弱水边看银河落雪,您都忘了?”
一句“奴婢”把龙观澜叫得头皮发麻。他往后缩半步,素云却跟半步,两只手从他脖子滑到手腕,十指相扣,掌心冰凉,像怕他又飞走。
“我……我真不记得。”
龙观澜喉咙发干。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昨天还在工地跟包工头吵架,今天就成了“元帅”,还附带一个哭包小迷妹?老天爷写剧本也得讲基本法吧!
素云咬了咬唇,眼泪又要决堤。龙观澜眼疾手快,从袖口撕下一截里布,金甲看着硬,里子倒是软缎,往她眼前递:“先擦擦,鼻涕快过河了。”
素云“噗嗤”一声,又哭又笑,接过缎布,却舍不得用,只轻轻按了按眼角,又把布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袖袋,像存什么宝贝。
龙观澜看得心里一软,叹口气:“行,素云是吧?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我……脑子有点乱。”
素云吸吸鼻子,拽着他袖子往府里走:“回府再细说,外头人多眼杂,四大伽蓝刚走,指不定杀个回马枪。”
龙观澜被她一拖,脚下踉跄,回力鞋在玉砖上打滑,发出“吱”一声长响,像夜里划玻璃。素云低头,瞧见那双开了胶的鞋,眉头蹙成倒八,眼泪又要冒头。
“元帅,您怎生穿这般……破履?可是路上遭了劫?奴婢这就给您换新的!”
“别!”龙观澜赶紧缩脚,“穿着踏实,工地……0啊不,行军打仗,就兴这个。”
素云半信半疑,却不再坚持,只把袖子又拢紧些,像护小鸡似的把他护在里侧。龙观澜心里好笑:这姑娘怕不是认错了人,错把李鬼当李逵?可错都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先摸清情况再说。
两人穿过回廊,一路桂花香浓得化不开。龙观澜偷眼打量:碧瓦飞檐,斗拱层叠,比电视里故宫还大,可柱子上真嵌着一颗颗“龙眼”,红色玻璃球,一闪一闪,像监控。他职业病上头,伸手去抠,被素云一把拍掉。
“元帅别乱动,那是千里眼分镜,24时辰连灵山,抠坏了要赔功德的!”
“灵山?监控还联网?”龙观澜嘴角直抽,小声嘟囔,“老子回工地得建议老板也给塔吊装一个。”
拐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天井,青玉铺地,中央一株桂树,树干粗得三人合抱,树冠却像被修剪过,圆圆整整,像颗大蘑菇。树下摆着一张紫檀案,案上铜镜高悬,镜框雕着飞凤,镜面却乌沉沉,照不出人影。
素云拉他走到镜前,踮脚替他解发髻。龙观澜不惯被人伺候,缩脖子躲,被素云一把按住:“别动,您这发髻路上跑散了,披头散发去见客,要挨弹劾的。”
“弹劾?我一个小……小兵,还搞这么正式?”
素云抿嘴笑:“您是北极四圣之首、天河水军大统领、正一品天蓬元帅,哪是小兵?您平日最讲究威仪,发髻要高三指,鬓角留龙须,金冠要正,压眉一指——”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翻飞,把他一头乱发拢得服服帖帖。龙观澜从余光里看见镜中自己:金甲未卸,肩宽窄腰,脸被夕阳勾出硬朗线条,倒真有几分“元帅”模样,只是左颊沾着一块红油,亮晶晶,像给战神点了颗朱砂痣。
素云也瞧见了,指尖聚出一点白光,轻轻一抹,油渍消失,镜面却“嗡”地一声,乌沉的镜面突然水波荡漾,显出清晰影像:
金甲少年,剑眉星目,鼻挺如削,唇线锋利,帅得自带锋芒;可再往下,脖颈处却沾着泡面汤,红油顺着锁骨往甲缝里淌,一路把亮金染成花脸。帅与狼狈同框,像豪车贴满小广告,滑稽得可笑。
龙观澜“噗嗤”一声,指着镜里:“这谁啊?明星拍落魄戏?”
素云却没笑,她怔怔望着镜中人,眼泪又无声滚下来,一滴落在镜框,溅起细碎光点。
“元帅,您可知道,您失踪那一日,也是这般披金甲、沾酒污,站在桂树下,对素云说——”我要去拆一座庙,拆了便回。”可一去,便是百年。”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压得龙观澜胸口发闷。他抬手,想替她擦泪,又怕唐突,半空改道,去挠自己后脑勺,结果“当”一声挠在金盔上,震得手掌发麻。
“那……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别哭,成不?”
素云破涕为笑,用力点头,鼻尖红红的,像颗小草莓。她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整襟肃拜,袖袂翻飞如蝶:
“奴婢素云,恭迎天蓬元帅归府!”
龙观澜被她这一拜,拜得手脚没处放,只能学电影里大侠虚扶:“免礼免礼,平身……”
话音未落,桂树无风自动,枝叶哗啦啦响,铜镜光芒大盛,镜面竟浮现一行鎏金小字:
【检测到目标:第七任天蓬,身份确认,开启府库。】
“咔哒”一声,桂树根部裂开一道缝,青石地板缓缓下沉,露出一级级玉阶,通向幽暗地底,风里传来潮湿陈旧的木香,像久无人至的工地板房。
素云瞪大眼:“府库百年未启,竟认您了!”
龙观澜心里“咯噔”一下,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真成了“第七任”,代表这错认再也退不回去。
他舔了舔嘴角,辣味仍在,像提醒他:别飘,你只是工地来的农民工,装神仙也得先站稳脚跟。
“下去看看?”他问。
素云却先一步挡在他身前,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寒光如月:“素云为您开路。”
龙观澜望着她单薄的背,鼻尖发酸。多久没人这样护着他了?在工地,只有他给别人垫钢管、递焊帽,谁管你死活?
“一起。”
他伸手,握住素云执剑的手腕,掌心粗茧磨得她微微颤栗,却没有挣开。
两人并肩,踏下玉阶。
身后,铜镜光芒渐敛,桂树合拢,像一张巨口缓缓闭上。
最后一缕夕阳照在龙观澜背上,金甲与回力鞋同时沉入黑暗,像两个世界被强行缝合。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
咚,咚,咚。
像塔吊升起,像钢筋落地,像命运在敲钢板,一下一下,告诉他:
农民工也好,天蓬也罢,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工地,不,这座天庭的“包工头”。
干不好,可是要塌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