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旧时光与旧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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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早,林暮在一种近乎本能的清醒中睁开眼。
阁楼斜窗的百叶帘缝隙间,渗进来一片干净的鱼肚白。他静静躺着,试图捕捉这个陌生新空间的声音。楼下咖啡馆一片宁静,没有脚步声,没有杯碟轻碰,只有木质结构在晨光中极轻微的呼吸。更远处,苏城老城的苏醒化作隐约的底噪。叮铃的自行车、运河边早市的浮动人声、不知哪家店铺拉起的卷闸门……声响经过墙壁与距离的过滤,显得遥远而温和,反而衬得阁楼里更加宁谧。
苏景明昨晚发来的信息很简单:「周末好好休息,不要急着工作。」林暮盯着那行字,几乎能看见那人发出这句话时温和的眉眼。周全的,不给压力的,却像一片羽毛落进他心里。
休息。
这个词对他而言奢侈得近乎陌生。过去几个月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颠簸,一旦停下,空白的时间会让他格外不安,像站在晃动的甲板上找不到扶手。更何况,他住在这里,虽然苏景明用“抵租金”的说法轻轻揭过,但他心里那本账清清楚楚。这是恩惠,他不能真的让自己“白住”。
他起身,木质楼梯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吱呀,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时光的关节上。木质楼梯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像过去两周一样,先打开门通风,微凉的晨风带着巷子里潮湿的植物气息涌进来。然后开始擦拭桌椅,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吧台光滑的木质表面,咖啡机冷硬的金属外壳。动作熟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身体已经适应,肋下的闷痛只剩下偶尔翻身时一丝细微的提醒。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他擦拭到靠窗那张苏景明常坐的桌子时,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窗外巷子空无一人,老墙上的爬藤在晨光里舒展。他以为会像工作日一样,在八点左右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然后那个身影推门进来,带着室外的微凉和一句平静的“早”。
八点零几分,风铃响了。林暮倏然抬头。
进来的却是阿雅,手里还拎着一杯小米粥,马尾扎得有点歪,看见林暮,明显愣了一下。
“小林哥?你……老板没跟你说今天可以晚点吗?”她眨眨眼,随即恍然,“哦对,他肯定说了,是你自己下来了。”语气里带着了然的笑意。
林暮放下抹布,直起身。“醒了,就下来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
阿雅咬着吸管喝豆浆,眼睛却滴溜溜转,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雀跃:“老板今天上午估计不会来了。我昨晚收拾的时候,听见他好像在二楼书房打电话,说什么账目、凭证之类的,语气挺严肃的,好像是之前给我们记账的会计出事了。”
林暮的心轻轻一动。账目。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他某个锁死的抽屉。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对了,”阿雅吸完最后一口米粥,声音恢复清亮,“周末我们九点半开门,晚上十点打烊。还有,方叔今天来,咱们有正餐供应了!意面、牛排沙拉什么的,可香了!”
“方叔?”
“嗯,方师傅,老板请的周末厨师,人特好,手艺更没的说!”她话音刚落,后门就传来洪亮爽朗的招呼:“阿雅姑娘!新鲜的蘑菇和牛肉到喽!哎哟,这小伙子是?”
一个系着雪白围裙、面色红润、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提着两个大保鲜盒走了进来,笑声几乎能震落窗台上的灰。
“方叔早!这是林暮,新来的伙伴。”阿雅笑着介绍。
林暮礼貌地颔首:“方师傅,您好。”
老方上下打量他,笑容满面:“好好,小伙子精神!等会儿不忙了,尝尝我熬的肉酱,保你吃了还想!”
九点,准时营业。周末的节奏与工作日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松弛。客人三三两两,多是朋友小聚或带着电脑来消磨时光的家庭。点单屏上,“周末特供”的选项被频繁点击。林暮很快适应了新的流程,收银、出餐牌,协助阿雅将后厨的黑椒牛柳意面、经典肉酱面、香煎鸡胸配烤时蔬,稳妥地送到客人面前。
他手脚麻利,无一错漏。只是阿雅注意到,小林哥似乎比平时更安静,目光偶尔会掠过紧闭的店门。那眼神很快会收回来,重新聚焦在手里的工作上。
下午两点多,阳光斜斜地铺进来,客人们大多沉浸在咖啡和闲谈里,店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风铃忽然清脆地一响。
林暮正在清洗奶缸,闻声抬头。
苏景明推门进来。他穿了件柔软的白色针织衫,袖子松松挽起,阳光落在上面,显得毛茸茸的。脸上带着处理冗杂事务后淡淡的倦意,眼神却依旧清明。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熨帖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戴细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苏景明目光扫过店内,与林暮视线相接,微微颔首,随即侧头对身旁的人说:“情况就是这样,东西都在这儿了,可能有点琐碎,麻烦你……”
他的话顿住了。
因为那位戴着眼镜的男士,正有些错愕地看着收银台后的林暮,脱口而出:“林暮?”
林暮也怔住了,看着那张斯文干净、带着书卷气的脸,记忆被瞬间拉回校园:“沈学长?”
苏景明眉梢微挑,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认识?”
沈澈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惊讶和来不及收起的职业性审视。“何止认识。”他转向苏景明,语气里带着熟稔和一丝不可思议,“景明,你从哪儿把我这学弟找来的?林暮,城大财务管理系的,当年在系里可是有名的人物。”
他重新看向林暮,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探究,也有一丝旧日熟悉的欣赏:“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毕业之后就没你消息了,系里那些人还猜你是不是去了什么保密机构。”他的目光扫过林暮身上的深色围裙和身后的咖啡机,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林暮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在苏景明平静的注视下,这种旧日“熟人”的突然出现,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局促。他抿了抿唇,声音还算平稳:“学长。好久不见。”
沈澈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几分感慨:“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你那时候,但凡能加综测、有奖学金的比赛,”诚信杯”、”网中网”……你一个不落。小小年纪带队拿奖,站在台上倒平静得很。”他笑了笑,那笑里有点怀念,也有点不易察觉的叹息,“大家都说你钻钱眼里了,可平时吃饭穿衣,又朴素得……让人不好说什么。”
林暮沉默着。那些为了几块几毛精打细算、为了奖金熬夜准备的日子,被学长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像隔着毛玻璃看旧照片,模糊又真切。他最终只是低声说:“都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沈澈敏锐地抓住这个词,看看他,又看看这间咖啡馆,“你现在……没做本行?我记得毕业时事务所都抢着要你。”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林暮感到苏景明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平和,却带着重量。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边缘,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在事务所待过半年。后来觉得不太合适,就走了。”
“待遇问题?”沈澈几乎是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同行的心照不宣和些许无奈,“现在给新人开的价,确实留不住人。辛辛苦苦考出证,进去才发现是”付费上班”,能熬出来的都是狠人。你能早点想开,也好。”
林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那段充斥着廉价劳动力压榨、最后沦为牺牲品的狼狈,紧紧封存于这个最普遍、最安全的理由之下。
苏景明始终沉默。他静静听着,像在观察一幅渐渐清晰的拼图。沈澈话里勾勒的那个勤奋、敏锐、困窘却沉默的年轻学生,与雨夜病床上孑然一身的骑手,与眼前安静做事的青年,慢慢重叠。每一片拼合,都让他心口微微沉一下。
他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了旁边一张空闲的小圆桌上,转向林暮:“沈澈是我朋友,临时请他来看看账目上的问题。”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着林暮,“没想到你们是旧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沈澈一起整理核对一下基础的单据和记录吗?”他的用词谨慎,给了林暮充分的空间和台阶。
沈澈也立刻反应过来,拍了拍厚厚的文件袋,对林暮说:“对对,你来得正好。这些**、银行流水、进货单,被之前那人做得乱七八糟,光是分类就能看晕。你做事仔细,帮我把它们按时间和类别理出来,有疑问的单独放。这活儿琐碎,正需要耐心。”
林暮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又抬眼看了看苏景明。对方的目光里只有一种平静的等待,等待他的选择。胸腔里,某种沉寂了许久、几乎以为已经死去的技能,像被这目光轻轻叩醒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高,但清晰:“好。我试试。”
一直在旁边假装整理杯子、实则竖着耳朵听的阿雅,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
苏景明对林暮轻轻地颔首,嘴角似乎也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然后对沈澈说:“你们先弄,我去后面看看。林暮,累了就休息,不急。”
“嗯。”林暮应道,看着苏景明转身走向后厨,背影挺拔。
他走到小圆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沈澈已经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倒出了一部分,各种纸张散在桌上。林暮去仔细洗了手,回来坐下,拿起最上面一张采购咖啡豆的**。
纸张的触感,印刷的数字,熟悉的表格格式……一种混杂着亲切与轻微刺痛感的熟悉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这是他的领域,他曾为之付出全部努力、又因此跌落的地方。此刻,在这个飘着咖啡香、响着低缓音乐的空间里,它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他手中。
他吸了一口气,摒除杂念,拿起一支笔,开始专注地浏览、分类、在旁边的便签纸上记录要点。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低垂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心上,勾勒出沉静而认真的轮廓。
沈澈在一旁看着他迅速进入状态,手法熟练地分拣票据,暗自点了点头。吧台后面,阿雅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忍不住又瞟向那个角落,再看看后厨方向,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灿烂笑容。
……
下午的时光在纸页翻动和键盘轻响中流过。林暮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将混乱的单据按时间、类型和供应商分门别类,标注疑点,条理清晰得让沈澈连连感叹“比我的助理还给力”。不过,毕竟积攒了一段时间,全部理清并初步核对完,还需要至少一整个工作日。沈澈看了看进度,对苏景明说:“基础框架林暮已经搭起来了,脉络很清楚。剩下的主要是细致的勾稽和填制工作,他完全可以独立完成,最多最后我再来整体看一眼就行。我明天下午还有个客户,这边我看不需要我一直守着了。”
苏景明点头:“好,今天辛苦你了。”
沈澈笑道:“不辛苦,倒是发现了你这儿藏了个人才。”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仍在专注核对一条银行流水的林暮说:“林暮,剩下的交给你了,按这个节奏就行。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林暮抬起头,认真地点点头:“谢谢学长,我知道了。”
或许是账目问题找到了解决路径,又或是周末下午本就闲适,今天的客人比预期中少些。不到七点,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离开。阿雅一边擦桌子一边提议:“老板,今天难得大家凑齐,沈哥也帮忙半天了,方叔下午还念叨想试试他新琢磨的秋日菜谱,不如咱们提前打烊,让方叔露一手,当是……季度试菜会?”
老方正在后厨清理灶台,闻言探出头,红光满面:“这个好!我正想找人试试我新调的桂花蜜汁烤肋排和蟹粉豆腐呢!材料都是新鲜的!”
苏景明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仍在对着电脑屏幕微微蹙眉的林暮,点了点头:“也好。那就麻烦方师傅了。沈澈,方便的话,一起吃个便饭?”
沈澈爽快答应:“那我有口福了。”
提前挂了打烊的牌子,店内氛围顿时从营业状态切换到私密的松弛。老方在后厨叮叮当当地施展手艺,阿雅帮忙摆碗筷,苏景明从二楼拿了一瓶不错的白葡萄酒下来。林暮被沈澈从账目前叫开:“休息一下,眼睛要紧。剩下的明天做,不急这一时。”
林暮这才从高度集中的状态里抽离,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意识到店里已经变了样。长桌拼起,铺着简单的格纹桌布,暖黄的灯光笼罩下来,空气里开始弥漫开**的、带着桂花甜香和油脂焦香的复杂气味。他有些无措地站着,直到阿雅拉他坐下:“小林哥,坐这儿!今天你是功臣之一!”
菜很快上桌。桂花蜜汁烤肋排色泽红亮,甜香扑鼻;蟹粉豆腐嫩滑金黄;清炒鸡头米碧绿爽脆;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汤色奶白。算不上奢华,但每一道都看得出用心和时令特色。
“来来,都动筷子,尝尝味道,给我提提意见!”老方热情地招呼,自己先夹了一块肋排,眯着眼品鉴。
大家纷纷动筷。林暮起初还有些拘谨,只夹面前最近的蔬菜。阿雅已经叽叽喳喳地评价起来:“方叔,这个肋排的桂花味好特别,甜而不腻!”
沈澈尝了蟹粉豆腐,点头:“鲜,豆腐嫩滑,蟹粉的腥气处理得恰到好处。”
苏景明尝了一口腌笃鲜,对老方夸道:“咸肉和鲜肉的比例很好,汤头醇。”
陈硕吃得安静,但很认真。他尝了一块肋排,又细细品了豆腐,才对老方说:“方叔,肋排的蜜汁甜度刚好,衬肉香。豆腐的蟹粉鲜是鲜,但要是淋一点点我们店里自制的蟹醋,层次可能更亮。”他说话时语气平和,是纯粹探讨食物的态度。
老方一听,眼睛亮了:“哎!有道理!我下次试试!”
氛围渐渐热络。几杯酒下去,沈澈的话也多了些。阿雅逮着机会,旧话重提:“沈哥,你再说说嘛,小林哥大学时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酷,都不怎么理人?”
沈澈笑了笑,推了推眼镜:“酷?倒也不算。他就是……目标特别明确,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赚钱上。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我们系男生少,林暮长得清秀,成绩又拔尖,其实挺显眼的。惦记他的甚至都不止女生。”
阿雅“啊?”了一声,眼睛瞪得更圆了:“不止女生?”
林暮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不妙的预感升起。
沈澈带着点回忆往事的笑意:“嗯,我记得好像有个隔壁建筑系的学弟,挺外向的一个人,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了林暮,有一阵子经常跑来我们系蹭课,就为了坐他附近。还托人送过展览的票,不过……”他看向林暮,笑意更深,“好像也被你以”要打工没时间”婉拒了?”
林暮的耳朵尖发热,他几乎想把自己埋进面前的碗里,低声道:“学长……都是没影的事。”
“怎么没影?”沈澈笑道,“那小学弟后来还跟我们打听,问林暮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怎么约都约不出来。我们说,他眼里大概只有学习和赚钱两件事。”他语气里没有恶意,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调侃,却也精准地勾勒出了林暮当年那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状态。
餐桌上一时有些安静,只有老方咀嚼食物的声音。阿雅看看林暮爆红的耳廓,又偷偷去瞄苏景明。
苏景明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温和,只是目光落在林暮低垂的、睫毛轻颤的侧脸上时,停留的时间比平时更长。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端起酒杯,很自然地抿了一口,然后用公筷,夹了一块最小的、烤得恰到好处的肋排,放到了林暮手边的空碟子里,声音平稳如常:“这个味道不错,尝尝。”
这个动作打断了一丝微妙的尴尬。林暮愣了一下,看着碟子里那块**的肋排,又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苏景明。对方已经移开了目光,正在听老方讲如何挑选秋天的桂花。
“谢……谢谢苏先生。”林暮低声道,夹起那块排骨,小口地咬了下去。甜蜜的桂花香和肉香在口中化开,味道确实很好。但更让他心绪微乱的,是苏景明这个恰到好处的、既不越界又带着关照意味的举动。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把握分寸,在他窘迫时递来台阶,在他需要时给予空间。
阿雅也立刻被老方的话题吸引过去,追问桂花品种。关于大学绯闻的小插曲,仿佛就这样轻巧地揭过了。
但有些涟漪,已经悄然荡开。沈澈的话,像无意间推开了一扇窗,让苏景明窥见了林暮过往岁月中另一个被忽略的侧面。不仅仅是贫困和挣扎,也有属于青春时代的、被人悄然注视的孤独。而那句“眼里只有学习和赚钱”,更是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苏景明的心。那该是一种怎样紧迫的生存压力,才会让一个年轻人将所有的情感通道都主动关闭?
这顿饭的后半程,苏景明的话比平时更少了一些。他依旧周到地添茶、参与话题,但目光总会不时地、极其自然地落到身旁那个安静吃饭的青年身上。
夜渐深,聚餐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沈澈告辞,老方收拾好厨房也回家了。阿雅帮忙清理完桌面,蹦蹦跳跳地离开。陈硕检查完所有的电器和门窗,最后拎起自己的外套,对还在帮忙归位椅子的林暮说:“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林暮应道。
店里只剩下苏景明和林暮。
“账本和电脑,明天再继续。”苏景明看着正在仔细擦桌子的林暮,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林暮停下手,抬起头。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还有些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应该的。能帮上忙就好。”
“阁楼还习惯吗?”苏景明问,语气寻常。
“习惯。很好。”林暮点头,顿了顿,补充道,“谢谢您……准备得都很周到。”
苏景明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早点休息。”
“苏先生也早点休息。”林暮看着他转身走向楼梯,背影挺拔,融进二楼走廊的光晕里。
直到那身影消失,林暮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按了按自己还在发热的耳垂。今晚的一切,像一场温和的潮水,冲刷出一些他深埋的沙砾。而苏景明那平静表面下偶尔泄露的、深沉如海的目光,更让他心绪难平。
他收拾好最后一点,关上店里的灯,只留一盏小小的壁灯照亮楼梯。走上阁楼时,脚步很轻。这个属于他的新空间,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宁。但今晚,这份安宁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前所未有的、细微而陌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