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那句“风紧”像根刺，扎在林晚晚心里，拔不出来，一动就疼。
    天亮了，她照常起身，扫地，擦桌子，把空了的菜畦又细细耙了一遍。手上动着，脑子里却没停。周掌柜为什么突然传警告？他察觉到了什么危险？这危险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她？或者……是针对他们之间那条还没捂热的线？
    “东西已妥”——这四个字稍微让她安心些。至少，周掌柜那边有了准备。
    一整天，她没让翠儿出门。两个人就在这方小院里待着，一个纳鞋底，一个练字，偶尔说两句闲话，耳朵却都竖着，听着外头的动静。
    午时，送饭的婆子来了。今天居然不是把食盒往地上一撂就走，而是站在门口，盯着林晚晚看了两眼，才把东西递过来。眼神有点怪，说不上是打量还是别的什么。
    林晚晚垂着眼接过，道了谢。等婆子走了，她打开食盒——还是那些玩意儿，但饭好像多了半勺，咸菜里居然能看见几点油星。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没动那饭，依旧倒掉，煮了自己的粥。
    下午，她坐在窗前，看着那几本旧书发呆。《食疗本草》摊开在桌上，正好翻到“姜”那一页：“味辛，微温，散寒，止呕……”旁边配着幅粗糙的姜块图。
    姜……辣……
    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谢云舟不是总来试探吗？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用温润如玉的姿态。她一直躲，一直装傻，可他步步紧逼。周掌柜的警告，说明外头风声紧了。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得想个办法，让他……**马脚。
    至少，得知道他到底想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
    她合上书，起身走到厨房。墙角堆着几个皱巴巴的老姜，还有一小包辣椒——是之前做凉粉时剩下的，不太多了。她又从藏着的调料罐里，找出花椒、茱萸粉（一种古代辛辣调料），还有自己做的“鲜味汁”。
    不够。辣度不够，冲击力也不够。
    她调出系统商城。能量值还剩262点。搜索“辣椒”，出现几种选项：普通干辣椒（5点/两）、朝天椒（8点/两）、魔鬼椒（15点/两）……
    她盯着“魔鬼椒”的图标，那红色鲜艳得刺眼。简介写着：“史高维尔辣度单位极高，请谨慎使用。”
    就是它了。
    兑换一两，消耗15点能量。一小包艳红的干辣椒出现在手中，个头不大，颜色深红近紫，闻着就有股呛人的刺激感。
    【弹幕：主播想干嘛？做**辣？】
    【对付谢云舟？】
    【古代人能受得了魔鬼椒吗？】
    【小心玩脱了啊！】
    林晚晚没理会弹幕。她把魔鬼椒、普通辣椒、花椒、茱萸粉、还有姜，按比例配好，用石臼慢慢捣碎。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呛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睛都红了。
    翠儿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捂住鼻子：“姑娘，您弄什么呢？这么冲！”
    “做点辣的。”林晚晚瓮声瓮气地说，“天快凉了，吃点辣的驱寒。”
    她把捣好的辣粉装进小瓷瓶，塞紧塞子。又用剩下的普通辣椒和花椒，熬了一小罐红亮亮的辣油。
    准备工作做完，她洗了手，脸上被熏出的红晕还没褪。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谢云舟不是喜欢来“尝鲜”吗？不是总用那些超越时代的话试探吗？那她就给他点真正“鲜”的，看他接不接得住。
    第二天，谢云舟果然又来了。
    时间比平时晚了些，已是午后偏西。他今天换了身素白的直裰，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竹骨折扇，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走到石阶前。
    “林姑娘，今日可有什么新巧思？”他目光扫过门内，院中空荡整洁，只有墙角翻过的泥土显示着这里曾有的生机。
    林晚晚站在门内，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红彤彤、油亮亮的一片，看不清是什么，只闻到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焦香和呛辣的奇异味道。
    “谢公子来得正好。”她微微侧身，“妾身刚做了样新吃食，正不知滋味如何，公子见多识广，可否……帮妾身品评一二？”
    她声音还是轻轻的，带着点怯，但眼神却直直看向谢云舟，没有像往常那样躲闪。
    谢云舟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笑意加深：“姑娘相邀，在下荣幸之至。”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碗上，“这是……”
    “妾身胡乱做的，叫”红油杂拌”。”林晚晚把碗递过去些，那股呛辣味更浓了，“用的是些菜梗、豆干、木耳，煮熟了过凉，浇上自己熬的辣油和料汁。天热没胃口，吃这个或许能开胃。”
    碗里的东西确实只是寻常素菜，但浸泡在鲜红油亮的辣油里，上面还撒着一层细细的、颜色更深的粉末（魔鬼椒粉），看着就让人舌根发紧。
    谢云舟看着那碗红得有些不正常的“杂拌”，脸上的笑意没变，眼神却深了些。他接过林晚晚递来的竹筷，夹起一片裹满红油和辣粉的豆干，从容送入口中。
    咀嚼。
    一下，两下。
    他动作依然优雅，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白皙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一层薄红，从脸颊蔓延到耳根。额角有极细的汗珠沁出来。
    但他没停，又夹了一筷子菜梗，吃下去。这次，连眼尾都有些泛红了。
    林晚晚紧紧盯着他。普通人吃到这种辣度，早就该跳起来找水，涕泪横流了。谢云舟却只是红了脸，出了点汗，连咀嚼的节奏都没乱。
    这不正常。除非……他受过特殊训练，或者，他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文弱”。
    谢云舟吃下第三口，终于放下筷子，用素帕轻轻按了按唇角，声音依旧平稳，只是略带了一丝沙哑：“姑娘这辣油……果然霸道。辣而不燥，香而醒神，是好东西。”他抬眼，看向林晚晚，眼里的水光不知是辣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辣味层次丰富，不止是茱萸和花椒，似乎……还有些在下未尝过的辛烈之物？”
    他问出来了。直接问出来了。
    林晚晚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点不好意思：“公子厉害。妾身……加了些外头传来的番椒籽，听说是南边海上来的稀罕物，辣得厉害，就试了试。”
    “番椒籽……”谢云舟重复了一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姑娘总是能让在下惊喜。这等海外之物，姑娘也能寻来。”
    他不再追问那“番椒籽”的来历，转而道：“这”红油杂拌”滋味虽烈，却勾人食欲。姑娘若是信得过，可否将这辣油的方子……卖给在下？”
    林晚晚一愣。她预想了谢云舟各种反应：怀疑，试探，甚至翻脸。唯独没想到，他直接要买方子？
    “公子说笑了，一点粗陋东西……”
    “并非说笑。”谢云舟神色认真了些，“实不相瞒，在下有位长辈，近年来食欲不振，寻常菜肴难以下咽。姑娘这辣油霸道开胃，或能解其烦忧。价钱……姑娘尽管开口。”
    他说得诚恳，理由也挑不出毛病。
    林晚晚沉默了片刻。卖，还是不卖？卖，等于承认自己手里有“海外稀罕物”，可能引来更多麻烦。不卖，显得心虚，也可能激化矛盾。
    她忽然想起那本食谱页脚的“秋露白，霜后甘”。
    霜后……等吗？
    不。她等不起了。
    “方子粗浅，不值什么。”她抬眼看着谢云舟，“公子若真需要，妾身写给您便是。只是这其中的番椒籽，妾身也只有这些，用完了便没了。”
    她退了一步，给了方子，但点明材料罕见。这是试探，也是设限。
    谢云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拱手：“多谢姑娘。在下……必有回报。”
    谢云舟拿着林晚晚匆匆写就、语焉不详的“方子”走了。那道“红油杂拌”，他几乎吃完，辣得脸色绯红，却始终举止从容。
    林晚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她仿佛在刀尖上走了一遭。谢云舟的反应太镇定了，镇定得可怕。那辣度，绝不是一个普通读书人该有的承受力。
    还有他要方子的举动……是真的为了长辈，还是……另有所图？
    【弹幕：谢云舟绝对有问题！】
    【那么辣都能面不改色，这是质子？这是特种兵吧！】
    【他是不是发现了魔鬼椒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主播刚才好刚！不过有点冒险啊。】
    是冒险。但她必须冒这个险。温水煮青蛙，她迟早会被煮死。不如主动把水搅浑，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她走回屋里，看着桌上谢云舟留下的那个装着“润笔”的精致小荷包。倒出来，不是铜钱，是两小块碎银子，加起来约莫一两。
    出手阔绰。
    她捏着那点碎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夜幕降临。
    外书房里，萧景珩接到了暗卫的急报。
    “……谢云舟申时三刻再至冷院，停留约两刻钟。林氏以一碗异常辛辣之物相待，谢云舟食用后虽有面色泛红、出汗之状，但举止如常，未见失态。二人交谈，林氏似主动提及所用辣料为”番椒籽”，谢云舟随后向其索要辣油方子，林氏给予，谢云舟付银一两离去。其后，谢云舟径直返回客院，未再外出。”
    萧景珩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辛辣之物？番椒籽？索要方子？
    谢云舟一个南楚（即便可能是假的）质子，要这辣油方子做什么？真是为了什么“食欲不振的长辈”？还是说……这方子，或者这“番椒籽”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林氏女……这次居然不是被动应付，而是主动拿出了这么“特别”的东西。她想干什么？试探？还是……反击？
    “那辣物的残渣，可取得了？”他问。
    暗卫低头：“属下无能。碗筷已被林氏清洗干净。但属下在院外隐蔽处，闻到过那股辛辣气味，确实极烈，非常见茱萸花椒可比。”
    萧景珩“嗯”了一声，挥退暗卫。
    书房里静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沉沉的夜色。今晚无月，星子也稀疏，王府各处灯火次第熄灭，沉入黑暗。
    只有西北角那院子，窗户纸还透着一点微弱的光，像黑夜中一只迟迟不肯闭上的眼睛。
    他想起暗卫另一条禀报：西城“周记杂货”的周福，今日午后突然关了铺门，带着家眷说是回乡下探亲，归期不定。走得仓促，连常客的订货都推了。
    周掌柜……在这个当口，突然离开。
    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氏女，谢云舟，周掌柜……还有那不知真假的“番椒籽”。
    这些散落的点，似乎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线，隐隐串起。
    萧景珩眸色沉冷。他转身走回书案，提笔写下一行字，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
    “速递北境，亲手交予沈参将。”他唤来亲信，低声吩咐。
    “是！”
    亲信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萧景珩重新看向西北方向。那点微光还亮着。
    林氏女……你究竟是无意中被卷入漩涡的棋子，还是……本身就是执棋之人？
    他忽然很想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能在冷院里种出菜、做出让假质子都动容的辣味、还能引得周掌柜仓促离京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取下挂在墙上的墨色披风，系好。
    没有惊动任何人，萧景珩推开书房侧门，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朝着西北角，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冷院，悄然而去。
    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