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深那条冰冷且带着命令口吻的微信，像一道最终审判，悬在了林序的头顶。“带上”星图”项目全部原始用户调研数据”——这个要求本身并无不妥，但在刚刚目睹了秦雪到访、且气氛明显异常之后，在这个下班时间点突兀地提出，其意味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甚至……令人不安。
    林序一夜无眠。脑海中反复交替着秦雪离开时紧绷的背影、顾云深那孤直沉默的身形，以及这条措辞严厉的消息。各种糟糕的猜测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是秦雪的出现影响了顾云深的情绪，导致他要重新审视项目？还是自己昨天窥探的行为触怒了他，这只是一次借题发挥的敲打？抑或是，项目本身确实出现了他未曾察觉的重大问题？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不祥的征兆。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在黑暗中煎熬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第二天，林序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公司。他将“星图”项目从立项至今所有的原始用户访谈录音、笔录、问卷数据、行为日志……所有能找到的原始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拷贝进一个专用的移动硬盘里。他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准备工作。
    九点整，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进。”顾云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序推门进去。顾云深已经坐在办公桌后，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似乎昨晚的一切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林序却敏感地捕捉到，他眼底比平时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血丝，眉宇间也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被强行压下的疲惫。
    “顾总监，您要的资料。”林序将移动硬盘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顾云深的目光扫过硬盘，却没有立刻去碰，而是抬眼看着林序，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序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顾云深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林序紧绷的神经上。
    他预想着顾云深可能会质问他昨天为何逗留，可能会严厉批评项目中的某个疏漏，甚至可能直接因为秦雪的事情而迁怒于他。
    然而，顾云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昨天下午，秦雪来找我。”顾云深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却锐利地锁定着林序，“她希望我能投资她新成立的设计工作室，并利用云深科技的资源，为她牵线几个重要的客户。”
    林序愣住了，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投资？工作室？所以……昨晚他们是在谈商业合作？并非他想象中的私事？
    一股巨大的relief尚未完全升起，就被顾云深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
    “我拒绝了。”顾云深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理由很简单，她的工作室方向与云深科技的战略不符，商业前景也存在不确定性。”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要直直看进林序的心里。
    “但是，在拒绝她之后，我们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他的语速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她提到，昨天傍晚，在办公楼附近，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年轻人身影”，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顾云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笼罩着林序。
    “林序，”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昨天下午下班后，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
    轰——！
    林序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脸颊，烧得他头晕目眩。他万万没想到，顾云深会如此直接、如此毫不留情地将这个问题摊开到台面上来！
    他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秦雪看到了他，他甚至……猜到了他可能看到、并误会了什么！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小丑，所有的隐秘心思、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窥探和揣测，都被顾云深这双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睛，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顾云深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手指紧紧攥住膝盖上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承认？承认自己像个**一样偷窥他和前女友（或许？）的会面？然后呢？承认自己那些可笑的心动、那些幼稚的嫉妒和不安？
    否认？在顾云深已经掌握部分事实的情况下，否认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卑劣。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林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那因为极度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顾云深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失望：
    “我向来认为，专业能力与个人品行同样重要。”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移动硬盘，又落回林序身上，“一个无法管理好自身情绪、任由无关琐事干扰判断、甚至在工作中产生不当窥探行为的人，无论其天赋多高，都很难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林序最后的防线。不是因为严厉，而是因为那种……公事公办的、基于事实的、将他所有的僭越和失态都归结为“不专业”的评判。
    比直接的怒斥，更让他无地自容。
    林序猛地抬起头，眼眶因为巨大的委屈和难堪而微微泛红。他看着顾云深，看着那张冷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一股混合着绝望和破罐破摔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
    “是！我是看到了！”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我看到秦小姐去找您！我看到她在您办公室待了很久！我看到她离开时的样子！我承认我好奇！我承认我……我心里不舒服！”
    他豁出去了，将所有压抑的情绪，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但这跟我的专业能力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只是……”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那句“我只是在乎您”，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宣之于口。
    顾云深静静地听着他的爆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情绪失控的实验对象。直到林序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停下来，他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说完了？”
    他的冷静，与林序的失控，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林序像一只被抽空了力气的破布娃娃，瘫坐在椅子上，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那番失控的宣泄中消耗殆尽。他低下头，不再说话，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顾云深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个移动硬盘，连接到了自己的电脑上。
    他没有再看林序，目光转向了屏幕，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摊牌从未发生：
    “关于”星图”项目三期扩展功能的用户需求优先级，我需要重新核对原始数据。你现在回去，把你对前期调研数据的核心洞察和结论，整理成一份不超过三页的摘要报告。下班前发给我。”
    林序怔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直接的处罚，甚至没有再继续追究他刚才的失态……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篇了？还给了他新的工作任务？
    他茫然地看着顾云深，对方却已经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是一副投入工作的状态，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分派任务的普通下属。
    这种举重若轻的处理方式，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批评，都更让林序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顾总监。”
    然后，他如同梦游一般，站起身，步履虚浮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顾云深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上，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无人能见的、复杂难辨的波澜。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凌乱，失去了往日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