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篇  第7章星烬归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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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邪小心!”余长雎惊骇大喊。
    许忘邪已然察觉,但箭速太快,他若缩手,箭矢必中扶光!
    箭矢穿透许忘邪的手掌,被生生握住,他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望向箭矢来处。
    从那条隐蔽裂隙中,缓缓走出五人。他们装束更为统一精干,玄色劲装上绣着银边,气息也更加凝练肃杀。
    为首者,竟是一个少女,身材娇小,头戴面纱,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黑色短弩。
    少女漫不经心地扫过吴阎,撇了撇嘴:“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废物。”随即又看向几人,“你们几个残废,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帮忙?”
    “可不止有几个残废。”靠坐在岩壁下的孟准,强提一口气,看向那些灵兽。
    少女吹哨,哪些灵兽似乎忽然不知所措,纷纷后退,剩下四个玄袍人得以脱身,紧张的看着少女,也没有立即对几人动手。
    洞底孟准几人面色皆是一惊。
    “你是何人?”余长雎咬牙问道。
    少女挑了挑眉:“无权告知。”她脸色一寒,手中短弩抬起,“杀了他们,带走朱雀。”
    她身后四名手下围杀上来,攻势凌厉远非方才的玄袍人可比。
    许忘邪左手持剑,右手重伤难以用力,与余长雎护在孟准、张婆婆和念儿身前。
    孟准挣扎起身,加入战斗。
    念儿紧紧抓住张婆婆的衣袖,恐惧得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念儿不想死……念儿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么多天……”
    张婆婆紧紧抱住她:“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根本没有效果,念儿剧烈颤抖着:“不可能活着出去了,除非神仙下凡……神仙下凡……”
    忽然,她抬眼看向前方的铁笼:“神仙……”
    她猛然跑了出去,张婆婆立即上前追。
    几人想拦也分身乏术,只得拼尽全力将敌人拦住
    “废物!”见四人怎么也拿不下这三个残废,少女俯身而下,加入战斗,希望速战速决。
    激斗中,一人一刀悄无声息地斜劈向余长雎后颈,余长雎正被前方两人缠住,似乎毫无所觉。
    许忘邪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将原本护在身前的长剑,朝着那偷袭余长雎的敌人射出,自己则彻底暴露。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刀光狠狠刺向许忘邪后心。
    少女在他身后决绝地拔出剑。
    许忘邪身体剧震,他静静看着身前的余长雎,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量的鲜血涌出,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闭上了眼睛。
    “忘邪——!”余长雎扑过去,可许忘邪的身体竟然化成了点点星屑,随风飘散。
    余长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仿佛忘记了所有伤痛,手中长剑化作一片癫狂的寒光,完全不顾自身,冲向少女,以命搏命!
    另一边,念儿跑到悬挂着的铁笼下,哭喊到:“你不是朱雀吗?你是神明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张婆婆也痛苦地跪倒在地:“师父,这些灾祸,都是我带来的……徒儿没能救你,还要搭上其他人的性命……下辈子……下辈子你不要再遇上我……”
    少女对付着浑身浴血的余长雎,眼中露出一丝凝重。
    金铁交鸣之声骤雨般响起。余长雎攻势虽猛,但伤势极重,全凭一股血气支撑。少女剑法轻灵诡谲,几次在余长雎身上增添新的伤口。
    余长雎几乎站立不稳。
    “徒儿……”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叹息,悄然弥漫。
    扶光不知何时已悄然浮在空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灰败的眼眸深处,一点火焰正在疯狂燃烧,如同涅槃的余晖。
    她望向上方虚无的黑暗,染血的唇微微开合,“吾血为引,吾灵为桥;旧羽焚烬,命契此间……”
    随着她的低吟,丹炉内的血色仿佛受到无形牵引,开始剧烈沸腾,倒卷而上,涌入扶光残破的身躯。
    扶光身体开始散发出越来越恐怖的高温与光芒,身形在金焰中逐渐变得模糊、透明。
    “不好!她要自燃本源!”那少女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撤!快撤!”
    但已经晚了。
    光团轰然炸开,一头通体由神火构成的朱雀虚影,昂首展翅,现身于洞窟之中。
    火焰同怒海狂潮,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几名玄袍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金色神火中化为青烟。
    “保护公主!”少女的四名手下疯狂催动内力,悍不畏死地扑上前,试图用身体为她阻挡火浪。
    “轰——!”
    神火与护身之气猛烈碰撞,发出巨响。四人瞬间被金火吞没。
    少女疯狂向后飞退,周身形成一层光罩护住全身。即便如此,汹涌的金火边缘仍扫过了她的后背与长发。
    她冲向那条来时的隐蔽裂隙,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影没入黑暗。
    朱雀身形骤然黯淡,“九霄神火,尽付尔身;凡胎褪尽,代行永年……”
    张婆婆望着朱雀:“师父……您说什么?”
    “吾形归稚,道火不湮!合!”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金色的虚影直直向张婆婆俯冲而去,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让她动弹不得。
    张婆婆那花白稀疏的头发,在火焰中如同枯草逢春,迅速变得浓密、乌黑亮泽,深深凹陷、布满褶皱的皮肤变得紧致,脸上的斑点飞速消融褪去,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枯瘦矮小的身形在火焰中拔高、舒展。
    火焰渐渐敛去,站在原地的,已不再是那个垂垂老矣老婆婆。
    这是,她与扶光初见的模样,唯有那双眼睛不再相同。
    她缓缓抬起两只手,手指在眼前摊开,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暖的金色火苗。
    火苗跳跃着,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小麻雀,安心地躺在手心。
    “师父……原来,是你。”
    ——
    七十年前,铃山青石潭。
    潭水碧绿,倒映着几缕藤蔓。扶光独自坐在青石上,经是许久。
    山风穿过林隙,撩动她朱红的衣摆,吹不散眉宇间的寂寥。
    又是一个百年过去了。
    那位众神所创的新神,依旧杳无音信。或许还要再等一百年?两百年?还是更久?时间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丈量意义。
    其他神明,会在漫长光阴中逐渐磨损衰微,变成怨灵……
    但作为可涅槃重生的朱雀,只会是无尽的磋磨掉,变得空洞、麻木,无法迎来真正的死亡。
    除非,她自己动手。
    这个念头并非第一次浮现,却在今日格外尖锐,抵在她逐渐冰冷的心口。
    她等不了了。
    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扶光缓缓站起身,赤足踏上潭边冰凉的卵石,一步步走向深水。水面倒映出她依旧年轻却毫无生气的面容。
    就这样吧,一个人静悄悄地消失在这无人知晓的山涧。
    或许……也不是无人知晓。
    她想起,总会有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姑娘上山采药,有时会路过这青石潭边歇脚,那孩子约莫八九岁年纪。
    若是她下次来时,看见潭水里浮着一具女尸……该有多害怕?
    扶光停下脚步,站在齐膝深的水中。涅槃重生会重塑身躯,磨损至极会化作无形怨灵,都不会留下躯壳。
    但她若是自绝于此,便会如凡人一般,渐渐腐败。那景象,对一个独自采药的小姑娘而言,太过残忍。
    她抬眼望了望天空,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正落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叫着。
    变成麻雀吧,那样渺小、不起眼。就算溺毙在这潭中,也无人会注意,更无人会因此惊恐。
    心念微动间,站在水中的红衣女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羽毛湿漉的小麻雀。
    水没过头顶,窒息感包裹上来,扶光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很好,就这样……
    “哗哗——”
    头顶传来破水之声,一根细长的树枝猛地探入水中,在它身周笨拙地搅动了几下,将它小小的身躯捞了起来。
    湿透的羽毛沉重地贴在身上,冷得它打了个颤,一只温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它捧住,然后塞进了一个带着有淡淡的药草味和汗味的怀抱里。
    扶光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极近的,焦急的小脸。她正手忙脚乱地用自己干燥的衣襟内衬,轻轻擦拭着湿透的羽毛,边擦边鼓起腮帮子朝它吹着气,让温热的气息拂过它的身体。
    “不怕不怕……”小女孩的声音又软又急,“哎呀,羽毛都粘在一起了……”
    扶光本想挣扎,但这具麻雀身躯太过虚弱。
    很快,羽毛被擦得半干,虽然凌乱,但不再滴水。小麻雀被重新捧到小女孩的掌心。小女孩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它。
    小麻雀的胸脯微弱地起伏着。
    “活了,我救活了!”小女孩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雀跃地跳了两下,又赶紧稳住手,生怕摔了掌心的病号。
    她低下头,鼻尖轻轻碰了碰小麻雀的脑袋,“没想到我也能救人……不对,救动物,反正是救活了!”
    她捧着小麻雀举过肩头,给它看自己身后的小竹篓:“你看,这是我今天采的,我会采更多,我还要学医术,要救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小动物!”她将小麻雀捧回眼前,“但你是第一个。我的第一个……病人。你可要好好活着,不许再掉水里了。”
    采药时,小女孩试着将小麻雀放在自己肩头,它竟也乖乖站着。下山的小径上,小女孩忽然侧过头,看着肩头那抹鲜红,自言自语般嘀咕:“红色的麻雀……真是稀奇,从来没见过呢。小麻雀,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家虽然破,但肯定比山里暖和。”
    肩头的小麻雀眨了眨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突然振开早已干爽的翅膀,在女孩头顶盘旋了小半圈,便朝着山林深处飞去了。
    “诶?走了吗?”小女孩停下脚步,仰起头,小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漾开笑容。她将小手拢在嘴边:“我的第一个病人,要好好活着哦!”
    山林寂静,只有她的回声和渐起的晚风。
    远处,一棵古树的枝桠上,重新化作人形的扶光倚着树干,静静望着山下那逐渐变小、背着竹篓一蹦一跳的身影。
    “你才稀奇……”
    ——
    孟准与念儿看着眼前返老还童的张婆婆,呆愣在原地。
    念儿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这超越认知的转变,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喃喃唤道:“神……神仙娘娘……”
    孟准深吸一口气,他上前一步,先将念儿拉起来,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张婆婆。
    “张……”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几人转过身,看见了跪坐在空地上的余长雎。
    他肩膀垮塌下去,一动不动,身上白衣已被鲜血染得斑驳刺目。他就那样呆坐着,面对着许忘邪化作星屑的地方。
    孟准的心像被狠狠攥住,后知后觉的钝痛痛,冲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余长雎身后,想拍他的肩膀,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只得收回了手,低声道:“……离,离开这里吧。”
    没有反应。
    他的世界在许忘邪化作光点消散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所有景象都褪去了颜色
    他在这个世间最初的、也是仅存的依托,没有了。
    “长雎……”孟准又唤了一声,声音里的哽咽更重了。
    “长雎……雎儿。”
    张潜妁手中的小麻雀,忽然“啾”了一声,振翅飞起,绕着昏迷的余长雎飞了两圈,最后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啾啾。”
    余长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手臂撑地,身体晃动着勉强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站直身体的下一刻,那支撑着他的微弱气力,却又瞬间消散。
    眼前彻底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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