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猛地转头看向车窗外——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颚和嘴唇。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几乎要融进身后的夜色里，唯有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尽管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那轮廓。
    不是林见屿，还能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吗？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看到了多少？看到了我跑向许明秋的车？看到了许明秋把外套披在我头上？看到了我们在车里……擦头发？
    一瞬间，所有的畅快、自由、鲜活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是他吧？他好像……在看我们？”许明秋小声问。
    何止是看。
    那视线几乎就要穿透车窗，冰冷、粘稠。
    我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按下车窗按钮。
    车窗降下一半，雨水顺着风吹进来。
    “林见屿！”我朝着那个身影喊道，“你站那儿干什么？！下这么大雨！”
    那个身影在雾里终于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近。
    黑伞随着他的移动微微抬起，露出了他的脸。
    就这么来到车窗前，他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稍稍倾身伞沿几乎要碰到车身。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手里还拿着的毛巾上，然后又移到我湿漉漉的头发和肩膀上不属于我的外套。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了驾驶座上的许明秋身上，只瞥了一眼，又回到了我的脸上。
    “……哥，”他终于开口，异常平静，平静的不像我记忆中的林见屿，“我后来给你发消息，说雨太大，你估计没带伞，我想办法来接你。”
    我这才想起，刚才跑出来太匆忙，根本没看手机。
    “你没回我。”他继续说，“我到了公司楼下，没找到你。正好看到你……跑过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身上的外套和手里的毛巾，自嘲笑笑。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他柔声说，“这位是？”
    林见屿又似笑非笑地看向许明秋。
    许明秋到底是年长几岁，社会经验丰富，很快镇定下来，脸上也挂起了商务式的礼貌微笑：“你好，我是江儿的同事，许明秋。雨太大，顺路送他一下。你是江儿的弟弟吧？常在楼下看到你。”
    “原来是同事，”林见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依旧笑脸盈盈，“谢谢您送我哥。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顺路而已。”许明秋笑着回应，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林见屿对我示弱道：“哥，我正好也没什么事了，可以一起回去吗？”
    他晃了晃手里那把看起来明明足够容纳两个人的黑伞，垂眼和我对视。
    如果他有耳朵，现在一定耷拉着，看上去格外可怜无助，“伞……好像有点小，不太够打。”
    “这……”
    许明秋似乎想说什么，但林见屿根本没给他机会，立刻接话，语气再次软下来，带着撒娇意味。
    “可以吗，哥？顺路带我一程吧？外面站久了，有点冷。”
    别光问我啊，又不是我的车，这样我真挺难做的。
    一个是工作上的前辈，一个是从小到大的弟弟。
    送命题。
    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今晚恐怕谁都别想安生。
    在我开口之前，许明秋却忽然笑了声：“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行的。上车吧，后排空间还行。”
    说着就按下后座靠边车门的锁。
    林见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对许明秋点头：“那就谢谢明秋哥了。”
    他往后一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车内空间本就不算宽敞，林见屿一坐进来，我下意识地往车窗边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隐形。
    许明秋若无其事的发动了车子，暖气开得更足了些：“地址是？我先送江儿回去，再送你？”
    “不用麻烦许哥，”林见屿的声音依旧带着那副礼貌乖巧的腔调，“我和我哥住一起，送他到地方就行。”
    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他今晚又去我那儿了？！
    许明秋从后视镜里看了林见屿一眼，淡淡一笑：“哦？这样啊，那更好，省得我绕路了。”
    路上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雨滴声，车内也没有放音乐，就这么安静，没有人说话。
    我僵坐在副驾驶，定定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脖子酸了都不敢动，因为背后视线实在是太难受了。
    坐如针毡。
    我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仔细想想，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在下大雨没带伞的情况下，坐了顺路同事的车回家而已。
    而且他不是本来就说不来吗？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么一想，我又试图挺直腰杆，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但就算不回头我都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我，明明林见屿从来都没这样过啊？
    他刚才在车窗外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觉得对人很有压迫感，有点吓人。
    “今天这雨可真大，”许明秋似乎试图缓和气氛，开口打破了沉默，“好久没见下这么猛的雨了。”
    “是啊，”林见屿立刻接话，“幸好遇到许哥你了，不然我哥肯定要淋雨了。他身体弱，容易感冒。”
    ……我什么时候身体弱了？
    而且已经淋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的，”许明秋笑笑，“江儿在公司表现很好，大家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我哥是挺优秀的，从小就这样。”林见屿自豪开口，不过听上去哪里怪怪的，“就是有时候不太会照顾自己，总让人操心。”
    ……到底谁照顾谁啊？
    许明秋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是吗？我看江儿挺独立的。”
    “那是表面，”林见屿轻轻叹了口气说：“许哥你是不知道，他其实生活上可马虎了，要不是我经常过去看着点，他估计能天天吃外卖……”
    ……到底谁天天吃外卖？！
    不要随便造谣我啊！
    他们两个就这样，你来我往，语气都温和带笑，但是我的鸡皮疙瘩还是掉了一地。
    我的形象也掉了一地……
    被夹在中间，一句话也插不上，也不想插话。
    我只祈祷能下一秒就到家。
    终于，车子在我租住的小区门口停下。
    “到了。”许明秋说。
    “谢谢明秋哥。”我和林见屿几乎同时开口。
    林见屿先一步下了车，撑开伞，拉开我这边车门，将伞大部分倾向我，自己半个身子露在雨里，对着车里的许明秋笑着说：“今天真的太谢谢您了，明秋哥。改天有机会请您吃饭。”
    “小事，不用客气。”许明秋坐在车里，笑着冲我们挥挥手，“快上去吧，别淋着了。江儿，衣服先给你，周一见。”
    “周一见，明秋哥，今天真的谢谢你。”
    这一路再怎么不舒服，该道谢还是要由衷道谢，衣服也是等周一洗干净再还回去吧。
    林见屿撑着伞，站在我身边，脸上的笑容在车尾灯消失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低气压……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望着许明秋离开的方向。